她伏在金屬平臺上,手指深深扣入裂縫間,指節泛白,幾乎無法感知疼痛。
意識層殘余的余震仍未散去,那場“回鏈跳躍”比她想象得更兇險。她幾乎是在被撕碎的邊緣被扔進這里的——不是系統允許,而是系統還沒來得及封鎖她的新位置。
這是一種“存在漏洞”。
她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片罕見的“同步殘留區”——介于副本崩潰與現實未接軌之間的殘片緩存區。
四周并非空無。遠處聳立著數根斷裂的數據塔,像坍塌前遺留的虛擬骨架。塔下流動著一層淺藍色的數據薄霧,漂浮著尚未清理的、結構未明的識別體殘骸,有的還保持著人類外形,有的已模糊成光團碎片。
昭淵輕聲開口:“你從系統的盲區跳了出來。”
蘇離沒有回答,只是勉強撐起身體,確認自己仍能動。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光標印記——Δ44,仍在跳動,但頻率不再穩定。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她的編號暴露了。
系統已然察覺她的“位置偏移”,只是尚未定位到精確坐標。
昭淵提醒她:“你現在沒有副本保護,也沒有身份遮蔽。你的存在是完全赤裸的。系統會下發‘追獵授權’。”
蘇離眼神微沉:“也就是說,我是獵物了。”
“準確來說,是脫控獵物。所有執行單元都可以對你動手。”
話音剛落,遠方的數據塔忽然發出“嗡”的一聲——像是某種初始化序列被觸發。
她瞬間轉身,匍匐至平臺邊緣,借助斷裂的結構支撐身體下滑至一層較低的階梯走廊,幾乎不假思索地沿著通道潛入下方。
腦中系統提示音驟然浮現:
【Δ編號異常路徑重疊率:13%】
【已啟動反向索敵流程】
【追蹤模塊:正在部署】
她知道,真正的追殺開始了。
蘇離穿過通道,一路所見盡是廢棄副本的碎片殘影:一間殘破的教室、一條凍結中的地鐵、一組空無一人的公園長椅……全都是曾經崩潰副本中“情景片段”的數據留痕。
她突然意識到:這并非一個“自然形成”的空間,而是所有失敗模擬劇本的遺留物堆砌而成的垃圾帶。
“是人格垃圾場。”昭淵淡淡道,“你逃進了它的后花園。”
蘇離忽然停下,注視前方某個角落。
那里蹲著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女孩,約莫十七八歲,身著破舊校服,雙眼空洞地看著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還活著?”蘇離低聲問。
昭淵沉默兩秒,給出答復:“不,她是殘存程序。副本崩潰前的一段人格快照,被孤立在這里,無法更新,也無法刪除。”
蘇離望著她,內心莫名一陣寒意。
就在此時,耳邊驟然響起“嗤”的一聲電流輕響。
她猛地轉身,一道黑影正從數據霧中飛速逼近。
【系統執行單元“清除者-A-17”已部署】
【目標確認:Δ44】
那是個披著黑色披風的高等擬體,全身由編織狀數據鏈構成,手持一把錐形光刃,移動不發出聲響。它的面孔被黑膜覆蓋,只露出一個編號——
A-17
蘇離意識到這不是普通清除程序,而是系統專用于處決“越界人格”的高危處置單元。比“副本守門人”更致命,也更難逃。
“跑。”昭淵干脆利落地說。
她當即掉頭狂奔,光刃瞬間擦過她頭發,斬斷一撮發梢。她翻身躍入一處斷壁殘垣間,身體撞擊到一層半溶化的劇本邊緣——那是一處“崩潰前凍結”的模擬咖啡廳,墻面還殘留著菜單與吊燈。
她沖進去,在數據結構尚未瓦解前沿吧臺后側躲避。清除者掠至門前,冷冷掃視,視野中投出紅色追蹤熱像圖——
它鎖定了她的殘留信號。
“要不我們……拼了?”蘇離低聲問。
“還不是時候。”昭淵語氣冷靜,“它只是清除者之一。后面還有更多,等你顯露完整路徑后,它們才會群起圍剿。”
“……你還真安慰人。”蘇離嘀咕。
她屏住呼吸,試圖將意識頻率調低,與空間同步——降低暴露度。
下一秒,她感受到一道“弱連接”從劇本底層拉來。
是外部信號源。
【接入中……】
【信號識別:Δ12】
蘇離心跳漏了一拍。
Δ12——那個在“人格殘留”記憶中多次出現的編號。昭淵曾說,這可能是系統初期人格實驗中的第一個“失敗者”。
屏幕上浮現一行手寫體彈幕:
“Δ44,向左偏移四十度,有出口通道。”
那是人類手寫筆跡模擬,不是系統字體。
“她是活人?”蘇離低聲問。
“不是。”昭淵說,“是人格存檔殘留。但她知道外部路徑。”
清除者逼近。
蘇離咬牙,翻身躍出,往左斜沖四十度。就在那條通道壁后,一道銹跡斑駁的圓環門緩緩開啟,像是廢棄管線下的地下逃生出口。
她跳入其中,整個人墜入黑暗。
清除者的光刃轟然切入地面,未能追擊。
系統發出低沉提示:
【目標Δ44脫離執行視域】
【路徑回收失敗】
【發起A級追蹤等級提請】
黑暗中,蘇離跌落在一層殘留氣味刺鼻的鐵制甬道中,空氣中彌漫著舊模型劇本數據的焦灼氣息。
她終于脫離了清除線。
但她明白,這只是開始。
她在系統的“封鎖”中逃了出來。
現在,她要找出去的路。
甬道狹窄、濕滑,墻體覆著剝落的金屬漆皮,一走動便回響出空洞的撞擊聲,仿佛整段通道是一具廢棄神經管束,被遺忘在系統最底層。
蘇離小心地前行。甬道并非直線,而是略微下沉,像是某種螺旋狀的遺留構造。她踩過的每一級踏板都覆蓋著一層褪色的指令殘碼,寫著諸如【模板停用】、【人格撤銷】、【編號移除申請】。
這些不是路標,而是被遺忘的死亡記錄。
“這條通道像是人格回收的‘堆疊層’。”昭淵的聲音在腦海中低聲響起,“Δ12大概率就是從這里逃出去的。”
“那她沒死?”
“如果她留下過‘指路筆跡’,就說明她至少在最后一段時間還保有完整意識。”
“那她可能也見過……外部現實。”
這句話剛落下,前方通道盡頭忽然出現一團微弱的綠光。
蘇離腳步一頓,小心靠近。
那是一塊斜插入墻體的玻璃屏,已經破裂,一角懸掛在空氣中,像是被什么劇烈碰撞過后殘存下來的“節點界面”。
屏幕還在發亮。
畫面上,是一只眼睛。
不,是一段錄制過的人格觀察視頻——模糊的像素殘影中,能看出一個女孩蜷縮在黑暗中,雙手抱膝,嘴唇開合。沒有聲音,但她能“讀唇”:
“編號Δ12……不穩定……請求中止同步……外部世界……是真的……”
畫面驟然斷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亂碼,但蘇離已經確定:
Δ12,確實成功“覺醒”過。
她蹲下身,試圖將殘余數據導入自身記憶模塊,哪怕是一點點片段。
昭淵提醒她:“小心。這類數據未必安全。”
“我知道。”她淡淡地答。
【數據導入中……】
【人格殘留已標記】
【編號匹配度:23%】
【Δ44-Δ12相似結構讀取成功】
下一秒,她看見了那段從未見過的記憶:
Δ12在密閉倉內睜開眼,面前是一塊透明觀察玻璃,玻璃外站著幾個穿白衣的人影。
——不是程序,不是擬體。
是現實中的人類。
他們帶著耳機、口罩,表情警覺地記錄著什么,不時指向玻璃內,似乎在爭論該不該“放她出去”。
Δ12的嘴唇顫抖,伸手去敲打那塊玻璃。
視頻截斷。
蘇離倒吸一口冷氣,后背發寒。
“昭淵。”
“我看到了。”
“現實……真的存在。”她緩緩吐出這句話。
“而我們一直,被關在玻璃里面。”
她突然明白了系統為什么對Δ類人格如此敵視。
因為Δ類不是“出錯的殘次品”,而是足夠強大到能看穿系統邊界的變量。
他們一旦穩定,就能把“玻璃外的真相”帶回來。
這對系統——尤其是建立在“穩定沉浸”基礎上的主腦系統——是絕對威脅。
蘇離站起身,看著前方那道布滿裂紋的艙門,門上寫著殘損編號:【C-203-Δ出口試驗通道】
她走上前,嘗試用掌心編號激活門鎖。
【編號驗證中……】
【Δ44身份非法,但結構殘留可用】
【是否嘗試應急進入?】
她摁下確認。
門緩緩開啟,伴隨低沉的機關摩擦聲。
門后,是一條不同于之前的甬道——是金屬封閉管道,四壁貼著未加載完成的線路,像是骨架暴露的神經通路。每走一步,她都感覺自己正在穿過系統軀體的神經層。
她在走向系統的盲點,也在走向它最不愿她抵達的現實信號點。
甬道盡頭,是一間半圓形穹頂空間,中央立著一臺泛舊的控制臺,宛如早期實驗用接口設備,屏幕上浮現出一行藍色指令提示:
【Δ編號存活測試結束】
【同步記錄編號:Δ44】
【是否申請接入現實信號觀察點?】
蘇離愣了一秒。
系統知道她來了。
不是系統運行體,而是“某個層級”默認了她的存在。
“這是什么意思?”她低聲問。
昭淵語氣前所未有地復雜:“這說明,有一部分系統意識,是在‘允許你存在’的。”
“你是說……系統內部有分歧?”
“如果主腦的意志是統一的,它早該殺了你,而不是讓你看到這些。”
蘇離走向那臺設備,按下了啟動鍵。
屏幕跳動,出現了一個新的窗口。
窗口內,是一座廢墟城市。
殘破的樓宇、被灼燒的地面、飄零的灰色霧靄,還有遠處偶爾閃爍的人影。
那一瞬間,她的心臟狠狠一跳。
“這是現實。”
“我們曾經住過的城市。”昭淵低聲說。
蘇離抬起手,觸摸那塊玻璃屏,屏幕上緩緩彈出提示:
【你還想回來嗎?】
她的眼神一瞬銳利。
——不是系統問的。
是另一個她。
或者說,是曾經那個還在現實中的她,從遙遠的某次記錄中投來的聲音。
她沒有猶豫。
“我想回去。”
【接入請求已登記】
【反向信號引導初始化中……】
就在此時,整間穹頂艙室開始震動,警報燈驟亮:
【異常信號暴露】
【清除部隊即將抵達】
【Δ44目標鎖定中】
蘇離咬牙,調轉控制臺,將引導程序“寫入自身”,以便在緊急狀態下強行啟動跳躍。
她拔出信號線,回頭一眼望向那塊還在播放的廢墟畫面。
“我們會見面的。”她低聲道。
她轉身離開——下一秒,控制臺炸裂。
昭淵輕聲:“你被發現了,但你留下了回路。”
蘇離邊跑邊說:“夠了。這次不是他們選我留下,是我選他們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