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夜風吹過,帶著一股不屬于城市的涼意。
蘇離站在廢墟中,腦海中仍回響著那句讓她心神不寧的話:
“你不再擁有定義我是誰的權力了。”
她看向四周,這片廢棄區域不像任何一個副本地圖中的建筑區,周圍的墻壁斑駁,廢舊的廣告牌歪斜地豎立在空中,似乎在傳達著某種無聲的控訴。
“她說的是對的。”昭淵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冷靜又理性,“你現在不再是系統的程序模型,也不再屬于副本記憶的框架。”
“我知道?!碧K離低聲回答,心底涌上一股強烈的焦慮感,仿佛身上所有的身份標簽都在崩潰。
她的身體,曾經被系統精確建模過,行為被記錄、反推,每一次思考、每一次選擇,都被系統深度分析??涩F在,那一切都消失了。
“我也知道?!闭褱Y淡淡地回應,“你害怕失去你認為的‘自我’?!?
“我害怕的是,”蘇離閉上眼,“我已經不確定‘我’是哪里開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走入裂解者的臨時避難所。內部像是臨時組建的集市,貨物堆放雜亂,有人正在拆解舊數據設備,另一些人則在角落里低聲交談,討論著如何進一步掩藏行動軌跡。
“你應該去見他們?!绷譅a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停在門口,似乎對裂解者的環境并不感到意外,“他們不會讓你空手離開?!?
“我能感受到?!碧K離說,“我會在這里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她走向一處隱蔽的角落,那里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幾本破舊的筆記本,和一堆用手工印刷出來的紙張。她拿起一本,翻開第一頁,看到其中寫著:
“我們不再是副本中被定義的人類,我們是失控的自由。”
這句話看起來像是裂解者的座右銘,但蘇離并沒有太多情感波動。她已經習慣了這些從被系統拋棄的碎片中拾起的希望與虛無。
“他們的信仰是什么?”她問。
“信仰?”林燼似乎愣了一下,“不,他們沒有信仰,只有逃避。逃避系統,逃避被定義?!?
“那我呢?”蘇離看向他,“我是他們中的一員,還是依然在‘逃避’?”
林燼沒有答,反而轉身走向桌旁的一臺信息終端,“你應該去見安希。她的記錄里,有你失去的很多東西?!?
她站在原地,聽到自己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她明白,安希不是簡單的記憶醫生,而是這個組織最隱秘的情報收集者,也許她知道關于蘇離的一切,甚至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部分。
走向安希的工作間時,蘇離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像是再一次進入一個早已設定好的實驗空間。每一步,她都在向著不可知的真相逼近,而自己不過是實驗中的未知變量。
門開了。
安希站在房間中央,手中拿著一個光盤,看似在整理一些資料。她抬頭看見蘇離,微微點了點頭。
“坐下吧?!卑蚕J疽馑谧狼埃拔抑滥阍谙胧裁?,你在這里,不是為了找回自己,而是為了找回你最初被丟棄的部分。”
“我不明白?!碧K離答。
安希將光盤插入終端,屏幕上立刻顯示出一串熟悉的字符。她點了一下,屏幕轉變成了蘇離早已熟悉的那種**“副本加載狀態”**——而這一次,屏幕上赫然顯示出她未曾見過的一行字:
“Δ44-重設”
蘇離的心跳加速。
“重設?”她愣住,“為什么會有這個?”
安希沒有回答,而是轉身走到一旁,取出了一個設備模塊,將其接入終端,屏幕上閃爍著一連串數據:
“Δ44重設過程正在進行。”
“人格模塊斷裂,無法恢復?!?
“這是什么?”蘇離的聲音低沉,“這是我的記憶嗎?”
“這不是記憶?!卑蚕?聪蛩樕细‖F出一絲復雜的神情,“這是你被‘重塑’后的痕跡。你已經忘記了,但這個系統還記得你所有的選擇。”
蘇離皺眉:“重塑?”
“是的?!卑蚕|c頭,“你在副本中有過幾次重置,或者說,系統刪除并重新生成過你的人格。每一次重置,你都會成為‘新的你’,但始終沒有人記得你是從哪里來的?!?
蘇離沉默。
她看向屏幕,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感。每一個她曾經歷過的瞬間,都可能只是系統遺忘后的再創造。
安希見狀,嘆了口氣:“你需要面對這些。你不再是系統設計的“Δ44”,你是一連串操作錯誤和意識漂移的副產品。而你,想要擺脫這一切?!?
“我想做什么?”蘇離的聲音低啞,“我已經沒有身份了?!?
安希沒有答,反而拿起桌上的光盤,遞給她:“你可以選擇重塑自己,或者繼續漂浮在這片廢墟中,成為我們這一代的影像。”
蘇離沒有接過光盤,而是靜靜地看著她。她明白——這一切,都是系統給她留下的最后痕跡。現在,她必須決定如何面對這片被廢棄的城市,面對從未定義的“她”。
蘇離走出集會所,夜色已深,廢墟中的風帶著濕氣,吹在她的臉上,冷得像是切割過的刀片。她不再感到寒冷,內心的迷茫遠比這些外在的冷風更加刺骨。
她知道,她不能再回到副本世界,不能再被系統重塑成某個“預設的我”。但正是這個自由,帶來了更加嚴酷的考驗——她不再知道自己是誰。
“那片空白域是什么?”她自言自語。
“那是你內心的一部分?!闭褱Y的聲音響起,“你曾試圖從它中逃脫,卻把自己留下了?,F在,它重新找到了你?!?
“我不相信自己是它的一部分。”蘇離沉聲道,腳步越來越快。
“你想要什么?”昭淵低語,“你以為自己可以逃避,卻始終在‘系統’的框架內跳舞?!?
“你到底是誰?”她停下腳步,眼神堅定,“你是我自己,還是另一種替代品?”
“你知道我是誰?!闭褱Y的聲音沒有任何波動,“只是你不愿承認?!?
蘇離猛地轉身,四下無人的廢墟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回應。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恢復冷靜。昭淵并不會輕易給她答案,但她不能陷入對話的漩渦中?,F在,她最需要的是答案,她到底是從哪里開始的?
在思考的間隙,她注意到前方有幾個人影在陰影中閃過。
她定了定神,壓低了身體,悄無聲息地靠近。
那是裂解者的成員——她認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先前在集會所外遇到的“廢墟口試官”卡爾。
卡爾的身后跟著兩名裂解者,步伐輕盈,卻每一步都充滿警覺。他們沒有注意到蘇離的接近,仍在低聲交談。
“怎么樣?”卡爾問。
“他們正在收集新的情報?!币粋€裂解者答,“系統又啟動了新的收回程序,已在附近啟動接收信號源?!?
“接收信號源?”卡爾沉聲,“也就是在追捕我們?”
“不僅僅是我們?!绷硪粋€裂解者補充,“他們還在追蹤……蘇離?!?
“蘇離?”卡爾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她能脫鏈,不代表她不在他們的追捕目標中。”
蘇離心中一凜,她并沒有聽錯——他們在追捕她。
她悄然后退,離開了隱蔽位置。林燼此時從她背后走來,低聲道:“聽到了?”
“聽到了。”蘇離皺眉,“他們知道我在這里?!?
“當然知道?!绷譅a抬頭看向遠方的廢墟墻體,“系統無法接管你,但它可以通過現實的代理體跟蹤你?,F在,問題是——裂解者知道你的存在,但他們還不信任你?!?
“我能感受到?!碧K離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里的標記早已被她剝離,但心頭的沉重感并沒有因此消散。她再也無法清晰地定義自己的身份,無法擺脫那些被遺棄的“過去”影像。
“如果不消除追蹤信號,他們遲早會被帶走?!绷譅a繼續道。
“你認為我能消除它們嗎?”蘇離反問。
林燼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我得去找安希?!碧K離突然說,“她應該知道如何阻斷這些信號?!?
兩人一路前往安希的工作間,路上幾乎沒有人,只有偶爾從廢墟中傳來某種機械的嗡嗡聲,像是系統在遠處散發的最后余震。
安希正坐在她的工作臺前,面前的屏幕上顯示著一組復雜的連接圖,而她聽見腳步聲后,回過頭看了一眼。
“你們來得正好?!卑蚕Uf,“我已經發現了——這些追蹤并不是系統直接派出的,而是某種現實代理體在進行跨維度連接?!?
“跨維度連接?”林燼皺眉。
“是的,系統已經在‘現實’和‘虛擬’之間架設了一座橋梁。這座橋不僅僅用來引導副本中的記憶污染,它還能夠實時讀取現實世界的個體數據。蘇離,你被這座橋梁標記了?!?
“被標記?”蘇離重復。
“是的?!卑蚕Uf道,“你在副本中曾經是被系統監控的‘目標’,它從未真正放棄過你?,F在它找到了一個新的方法——通過你失去的‘過去’,它追蹤你、監控你?!?
“那我該怎么做?”蘇離問。
安希站起來,走向一旁的柜臺,取出一塊嵌有晶體芯片的設備:“這個設備能在短時間內屏蔽掉你的意識軌跡,讓你不再被‘過去的你’所定義?!?
“你能幫我阻斷它?”蘇離看向她。
“我可以幫你把這些信號封鎖,但……”安希嘆了口氣,“系統不會放棄它的獵物。你只能用‘封鎖’的方法暫時掩蓋真實位置,至于能否持久,取決于你能否做到永不回頭?!?
“永不回頭?”蘇離不解。
“是的,”安希點頭,“從現在起,你不再是那個逃避過去的‘你’,你將徹底面對它。只有摧毀這些‘過去’,你才有機會真正自由。”
她深吸一口氣:“做吧?!?
安希沉默了一會兒,將設備遞給她:“但請記住,你用這種方式切斷一切聯系的時候,你也可能會迷失在這個過程里?!?
蘇離沒有再說話,接過設備,啟動了信號屏蔽功能。剎那間,腦海中一陣空白,接著,一股脫離感涌上心頭。她感到自己與過去的自己之間的距離愈加深遠,仿佛一個完全不同的“她”正在消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