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剛轉過街角，便見林家主母攜長媳守在顧宅朱漆大門外。

林老夫人攥著帕子拭淚，林大奶奶則神色惶惑地立在階前。

“母親、嫂嫂怎的來了？“林淑芬眉心微蹙。

她在家中行三，恰如那夾心餅——上有長兄長姊得寵，下有幼弟幼妹受憐。這深宅大院里，中間的女兒原就是最不招人待見的。

自打嫁入顧家，她便與娘家保持著不遠不近的疏離。

若非此番實在尋不著合用的人手，斷不會讓那不成器的侄女林珠兒摻和進來。

見二人這般形容，林淑芬心頭突地一跳。

莫不是那蠢丫頭壞了事？

還未及細想，林老夫人已撲上來攥住她的腕子，老淚縱橫：“我的兒啊！如今全家就指望你了！珠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林家可就絕后了啊！“

那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掐進林淑芬皮肉里，“那丫頭才將將及笄，若就這么折了，叫我死后如何去見列祖列宗啊！“

顧振國冷眼旁觀，眼底閃過一絲嫌惡。

當年林家嫌他寒門出身，百般阻撓婚事。

待他攀上顧家高枝，又巴巴地將女兒送來作妾。

若非瞧著淑芬溫柔小意，又懷了身孕......

他瞥了眼空蕩的巷弄，強壓下心頭煩躁：“老夫人且寬心，有事入內再議。“

說著取出鎏金鑰匙，卻見鎖芯已換了新制式。

黃銅鎖身上，赫然映著“顧宅專用“四個篆字......

顧家大兒媳珠丫頭娘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此刻更是急得火燒眉毛。

她三步并作兩步闖進正屋，連禮數都顧不上了。

“振國兄弟！“她一把拽住顧振國的衣袖，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珠丫頭讓衙門的人鎖走了！那丫頭打小連只螞蟻都不敢踩，如今竟被安了個偷盜的罪名！“

她捶胸頓足地哭訴：“都是西街那幾個混賬東西，整日里勾著她胡鬧。這回可好，竟闖下這等大禍！“

“你如今在縣衙當差，好歹幫著說句話。“她說著就要往下跪，“嫂子這輩子沒求過人，今日就求你這一回。珠丫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成了！“

林淑芬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

屋里眾人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

還是顧昭機靈，趕緊上前攙住舅母：“舅母先別急，表姐這事...“

“我能不急嗎！“珠丫頭娘一把推開顧昭，“差役說了，她們把人家庫房搬得底朝天，光綢緞就裝了三大車！這要是定了罪，輕則發配邊疆，重則...“她突然噤聲，捂著嘴痛哭起來。

顧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她竟把人家庫房搬空了？

這丫頭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林淑芬此刻也怔住了，母女倆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了【駭然】二字。

顧振國心中冷笑，早知這家人登門準沒好事！

“大嫂，非是我不愿相助，實在是珠丫頭此番闖的禍太大。“

他沉聲道，“這年景誰家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她倒好，直接搬空人家庫房，這與謀財害命有何分別！“

“振國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林老太剛抹著眼淚開口，就被顧振國冷聲打斷。

“救不得！“他拂袖道，“如今朝廷正嚴查盜案，這個當口誰敢徇私？岳母也莫要為難小婿，我就這點能耐。“

說著意味深長地掃過眾人：“若因此事牽連到淑芬娘家其他子弟的前程，那才是得不償失。“

理雖是這般，可林珠畢竟是林家嫡長孫女。

俗話說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林老太如何能袖手旁觀？

“振國，往日是娘糊涂。“林老太突然撲通跪下，“看在淑芬的份上，你就伸把手罷！說到底咱們骨肉至親，若娘家落了難，將來昭兒議親，顧家兩個小子考功名，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這話明著服軟，暗里卻藏著機鋒。換作從前，顧振國或許還會顧忌三分。

可眼下，他們不日就要舉家南遷，顧嬌下月也要去教坊司度日。

想用這個拿捏他？簡直可笑！

正當顧振國要冷聲回絕時，廊下突然傳來一聲帶著譏誚的輕笑——

“呵，好生熱鬧。“

眾人回首，只見顧嬌攙著位鶴發童顏的老者緩步而來。

老者身著云紋錦袍，身側跟著個豹頭環眼的彪形大漢。

“曾二叔祖？您老怎的...“顧振國喉頭一緊，慌忙上前作揖，眼角余光卻如刀子般剜向顧嬌。

這死丫頭，竟真把老祖宗給搬來了！

“怎的？老朽來得不是時候？“曾二叔祖龍頭拐重重一跺，震得青磚地嗡嗡作響。

若非顧嬌那丫頭跪著求情，他早命人將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拖去祠堂家法伺候了。

“孫兒不敢！只是...“

“閉嘴！“老者怒喝一聲，雪白的長須無風自動，“都杵在這兒作甚？滾開！“

顧嬌從袖中摸出把嶄新的銅鑰，顧振國這才如夢初醒：“嬌兒，府上的鎖...“

“父親竟不知？“顧嬌掩唇輕呼，“您離府次日，家里就遭了賊。庫房里的東西，連個銅板都沒剩下呢。“

她眨著無辜的杏眼，“衙役說這賊人定是熟門熟路，連暗格都摸得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林老太手中的佛珠“啪嗒“散落一地，顧昭面如金紙，林淑芬更是踉蹌著扶住了門框。

熟門熟路......

暗格......

莫非...莫非...

顧振國腦中“轟“地炸開，眼前陣陣發黑。

他再顧不得體面，發狂般沖向內宅。

但見錦帳翻飛，箱籠傾覆，最后瘋魔似的撲向那間從不許人靠近的密室。

顧嬌倚著朱漆廊柱，冷眼瞧著這場鬧劇。

這刀子啊，總要見血才痛快。

顧嬌無從得知那位冷漠無情的父親，在畢生珍藏被人洗劫一空后，余生是否還能展露歡顏。

但林淑芬的厄運，卻是板上釘釘了。

當顧振國從地窖出來時，整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神凌厲如刀，掃過之處令人不寒而栗。

他徑直沖到林淑芬面前，揚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是不是你干的！“

“父親，您先消消氣——“

顧昭剛要替繼母辯解，就被顧振國厲聲喝止。

“住口！“

那些價值連城的珍寶，是他耗費半生心血才搜羅來的。

如今竟被自己的妻子勾結外人盜走！

這損失，縱是豪門望族也承受不起啊！

林淑芬被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

她本只想給那丫頭在教坊司使些絆子，哪料到會鬧出這般禍事。

以她對林珠的了解，那丫頭絕沒這個膽量。

這其中必有蹊蹺。

“老爺，您聽妾身解釋......“

話音未落，幾名官差神色凝重地踏入院中。

他們認得顧嬌，先向她說明了來意，繼而問道：

“哪位是林淑芬？“

顧嬌好心地指了指癱坐在地的婦人：“就是她。“

官差會意，當即亮出鐐銬。

“林淑芬，你涉嫌教唆盜竊，證據確鑿，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