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廢料場，雖然圍墻、大門都還在，但已經(jīng)沒有血酬者在看守了。廢穴里的火早已經(jīng)滅了，洞口都已經(jīng)封閉了。

所有人都在這片廢料場里自由進(jìn)出，拾取各種垃圾。

諾爾坐在大門對面的小攤里，美滋滋地吃炸脆團(tuán)子，跟攤主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

“要說好，那當(dāng)然是好……以前巴姆他們霸著這個廢料場，普通人連活都活不下去，不過嘛……”攤主忙著手上的活兒，說話又猶豫起來。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嗎？”諾爾問。

“那倒沒有……你看……”攤主努努嘴。大門那邊有幾個拾荒者正吵了起來，推推搡搡。

“每天都有。”攤主說，“現(xiàn)在沒人管，所有人都在搶東西，吵，打架，干什么的都有，反而比以前亂了呢。”

諾爾很無語。突如其來的權(quán)力真空，還沒有建立起新的規(guī)則，這倒也是自然現(xiàn)象。對于邊疆鎮(zhèn)，要形成有序的管理恐怕會更困難和漫長，只希望不會有新的暴力團(tuán)伙的出現(xiàn)吧。

諾爾還在想，攤主又說了：“這位客人，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么？”

“巴姆老爺啊，聽說是被一只惡鬼索了命的，整個人活吞了！”

“……你聽誰說的？！”

“都這么說啊，格里姆隊長當(dāng)場看見的，活活嚇瘋了啊……”

原來那面具隊長叫格里姆啊，還真是取名簡單的家伙。諾爾心里想。瘋了嗎，那他也是活該。

“那惡鬼是黑域古神的代行者，撞到了巴姆老爺正在凈化祈禱，于是就發(fā)怒殺了巴姆……”

“黑域古神？！有這種東西嗎？！”

“怎么沒有！？黑域的神靈雖然……雖然很久遠(yuǎn)了，但誰也說不準(zhǔn)還在不在啊。這次牠們要是卷土重來了，那可又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啊……”

“你信這個的？”

“我嘛……上面的老爺們說信什么，我就信什么……我們這些蠢笨的人，哪里懂得那么多。”

這下好了，我倒成了黑域代行者了。諾爾咬著團(tuán)子，心里暗暗好笑。

從主流觀念來看，眼下正是神圣時代，黑域都崩潰幾千年了，那幾位別說墳頭草了，連墳頭都揚(yáng)了多少年了，還翻得起什么花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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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團(tuán)子，諾爾慢慢地晃回去。

邊疆鎮(zhèn)這些日子，有了些許變化，以往在街頭明目張膽的血酬者少了許多。

一半原因是因為最大的血酬者團(tuán)伙已經(jīng)覆滅，另一半原因則是所謂黑域代行者的傳說，誰也不愿意這個時候太過囂張，引來什么災(zāi)禍。

現(xiàn)在的邊疆鎮(zhèn)，如果不是依然風(fēng)沙漫天，倒有點(diǎn)田園牧歌的感覺了。

諾爾覺得哭笑不得。你們這些法外狂徒，跨越了整個世界跑到這邊疆鎮(zhèn)來，居然是要乖乖種田嗎？

走過鎮(zhèn)中心的一排建筑，諾爾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這是迪特那幫流浪兒中的一個，他正在一棟建筑的門里探頭探腦，看見了諾爾，正要打招呼，突然又縮了回去。

諾爾覺得有些奇怪，迪特那幫流浪兒和他都非常熟悉，平時恨不得黏在他身上，怎么這個感覺好像是在逃避的樣子。

諾爾看了看這棟建筑，這不就是巴姆老爺?shù)木铀铮詮慕M織崩潰后，這里就廢棄了。他在這里干什么？

諾爾慢慢走了進(jìn)去。大廳里沒人，都是廢舊家具和瓶瓶罐罐。

諾爾又往后面走。大廳的后面還還挺深，長長的走廊，好多房間。

一路走進(jìn)來都空無一人，直到走到最后，開門出去，卻是一個小小的庭院，院子里站著五六個小孩。有的是迪特那幫的，有的不是，領(lǐng)頭的一個卻正是迪特。

“迪特？你在這兒干什么？”諾爾脫口而出，然后他就看見了小孩們圍著的一個東西，那是一個人。

這不是血酬隊長格里姆嘛。

他還是穿著血酬者的服裝，戴著血酬者的項圈，戴著血酬隊長的面具，卻沒有往日那種囂張兇狠的氣勢。

整個人雖然塊頭依然很大，卻很頹喪，渾身上下全是塵土污漬，裸露的皮膚上還有不少傷痕，頭發(fā)也蓬亂著。

庭院中央的地面上栽著一排柱子，他就軟塌塌地靠在其中一根，雙手被綁在背后，一條不長的鐵鏈連著雙手和柱子，看樣子是被鎖在這柱子上了。

“這是你們干的？”諾爾好奇地問。卻沒人回答。

“你們要干什么呢？”諾爾繼續(xù)問。依然沒人回答。

鎖在柱子上的格里姆倒是說起了話。

他不像是對在場的任何人說話，他像是在對著一個不存在的人講話，他在祈求那個人帶他離開這里，帶他去另外一個地方。

格里姆的眼神恍惚，仿佛能穿過眾人、穿越墻壁，望向了無盡的遠(yuǎn)方。他喃喃自語，描繪著他看到的景象。

諾爾聽著格里姆說話，偶爾和他對話幾句。

格里姆說他看到了奇異的圖案在空中旋轉(zhuǎn)，像是古老的符文，又說看到了神秘的生物，這些生物的面孔完全被黑暗覆蓋，只有空洞的眼窩和閃爍的光點(diǎn)。

空間開始扭曲，格里姆感到害怕，拼命扭來扭去、試圖用手臂遮擋。一會兒，他又仿佛聽到了什么，驚慌失措地往四周張望，好像那些聲音忽遠(yuǎn)忽近，讓他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他已經(jīng)瘋了。”諾爾嘆息，“放了他吧。他已經(jīng)是個瘋子了。”

眾人靜了半晌。

一個小孩說：“他當(dāng)時也是把我鎖在這些柱子上的……”

“還有我……”另一個小孩說。

“還有我。”

“他們不給我水喝。”

“他們打斷了我的腿。”

“我妹妹被他們賣了。”迪特最后說，“再也找不到了。”

諾爾沒說話，呆了半晌。

他轉(zhuǎn)頭看了一下庭院，走去角落里在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刀，走了回來，又一把扯掉格里姆的面具。

連諾爾自己都驚訝了一下。

這個兇猛剽悍的血酬隊長，現(xiàn)在的臉卻是浮腫而憔悴，可能是常年戴面具的緣故，他臉上的皮膚病態(tài)地白皙，卻勒出好幾條血色的印痕，整張臉就像是浮尸一般。

諾爾問迪特：“你知道為什么他戴面具嗎？”

迪特?fù)u搖頭。

“因為他們怯懦。

“他們本是被世界遺棄的廢物，在陰暗的角落里靠出賣自己的靈魂而茍活。這是他們在這個世界生存的辦法，卻變成了他們作惡的借口和理由。

“這是錯的。沒有人能遺棄你，只有你自己能遺棄你自己。

“他們怯懦，他們放棄了自己。他們不敢對抗這個世界，卻選擇對更弱小的人去做可怕的事情。

“于是，他們戴上面具，不敢用真面目示人，他們戴上項圈，以為就有了靠山。他們依靠這些來讓自己獲得力量，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變得強(qiáng)大，就能讓別人害怕他們。

“所以這就是惡的本質(zhì)。因為怯懦，所以作惡。”

諾爾看著這群小孩，他們一聲不吭。諾爾把刀遞給迪特。

“他罪有應(yīng)得，你們向他復(fù)仇，天經(jīng)地義。但你們不用折磨他。

“你看著他的眼睛。殺了他。

“不然，你就放了他。”

諾爾站起來，離開了這間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