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昌的困惑在于,將近兩萬步騎兵圍剿一千七百余的益州降兵,太子指揮若定,
在他看來,九歲的孩子,面對這般慘烈血腥的場面,表現出的態度令人驚異,
不講那晚流到護城河里的血污,量足到,把整個河段的魚蝦全都嗆死,漂浮在河面上的死魚密密麻麻,融銀一般,
不講殘肢斷臂玩似的,飛過來丟過去,人腦袋好似丟掉的多余之物,在地上被隨意的踢來踢去,
單是那些益州降兵在絕境之時,瀕死之際,歇斯底里的一邊沖鋒砍殺,一邊用各種各樣的惡毒言語,大聲詛咒太子不得好死,
在后方指揮的他,驚得心顫不已,這么多人呼天喊地的咒罵,能不咒死?
結果第二日,天色剛露出魚肚白時,與雷有終一起往蜀王府匯報昨晚戰報,看到太子在中正堂前慢悠悠地練八段法,
他甚至能猜到,如果此刻去詢問昨晚的事,
太子肯定會,一臉厭煩道“忙,等下一起講”
待收了勢,笑容滿面地招呼他們近前,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太子并未把昨夜的廝殺放在心上,似乎已經忘記。
現在夜不能寐了?
恐懼這玩意還能延后多天,集中爆發?
騙人玩呢!!!
趙祐瞧著二人俱都眼神空洞不言語,抿了抿牙花,輕聲道
“有人要害本宮”
“太子殿下,不會吧”
“哪能呢,雖然益州城已攻克,依然留有六千駐軍,太子殿下身邊有八百余護衛,誰敢害,誰又能害到呢?”
瞧著二人語無倫次,趙祐暗煩,抓了幾顆點心,嘎巴嘎巴嚼,吐字不清,喃喃低語
“亞米托福,無兩天盾”
然后在胸前劃拉幾下,結果點心掉了幾塊在衣服上,撿起來塞嘴里道
“本宮好害怕,本宮要閉關雙修”
二人眼前一亮,
并不是太子講好害怕,使他們有興趣,想聽聽太子怎么個害怕法,
太子講本宮害怕,那純粹是胡扯,鬼才信,他們只當聽不到。
自從上次在主帥營帳里,太子講了個很低俗的笑話后,他們一直很希望,能來第二段,
現在瞧著太子開了頭,俱都默然,靜聽這九歲孩子能講出什么讓人捧腹的葷段子來,
趙祐明白了二人的期待,忙擺手解釋道
“修森,閉關正念修森,深度冥想才能緩解本宮的驚懼”
雷有終、李繼昌暗暗嘆息,失望無比。
雖然太子講話有些含糊,雷有終還是聽出了些意思,他拱手,溫聲道
“不知太子殿下怎么個閉關法?益州城里有道觀,青羊宮、玉局觀、至真觀”
“有寺廟,大慈寺、昭覺寺、文殊院,與許多小廟宇,各個宗派都有”
“不知殿下有意在哪處修行?”
趙祐嚼著點心,語氣重重地道
“在池底,益州城的子城、內城,蜀王府,靜修”
雷有終、李繼昌二人互視一眼,不理解太子的意圖,
莫要講在蜀王府靜修,就算是太子要求一天換一座挨個兒修,他們也要配合,把道觀、寺廟,清空了,任其所為,
在蜀王府,著實簡單,不出門,宅在府里而已,
為何喊他們來商議?
李繼昌悄悄動了動有些坐麻了的雙腿,拱手恭維道
“太子殿下乃是得道之人,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樣的”
“本宮已命人把益州城子城四道門,崇禮門、宣華門、大安門、興政門全部封閉”
“子城內除了本宮的八百余護衛,任何兵士不可存在,否則本宮無法靜心修行”
雷有終、李繼昌感覺在理,太子的嫡系將士負責保護其安全,自然靜心,紛紛點頭道
“屬下謹遵太子令”
這是小事,子城不過方圓一里有余,里面有幾座官署建筑,他們這些人住在城外府邸即可,
幸好太子并不是要把益州城清空來清修,那會很麻煩,
單是這些天回來的常住戶就有十多萬人,陸陸續續來的佃戶與流民也有十多萬,
逼他們出益州城,非常的不妥,
太子只是任性而已,但是并不過分。
李繼昌拱手道
“不知太子殿下此次清修,需要多久出關”
趙祐伸出兩根小指頭道
“二十天,或者三十天”
雷有終與李繼昌紛紛點頭贊同,九歲太子,一不喝酒,二不耍牌,三不談女朋友,
三十天不見,無所謂,免了隔天匯報工作,
再過兩個月就要各回地方,正好暢快玩樂,頗合他們的心意。
趙祐突又點小小指頭,對二人道
“差點忘了,常平倉要儲存本宮修行時,內城里千人,三十日的口糧,益州城的所有備用武器要全部放在內城的武庫,本宮才能安心”
雷有終與李繼昌不假思索拱手道
“屬下遵太子令”
既然是靜修,當然要糧食給足,不能餓著了太子殿下,常平倉是益州城最大糧倉,儲備糧食是慣常做法,
備用武器通常都要放在子城,嚴加看管,
不奇怪。
趙祐咬咬指頭,思索片刻道
“汝等會不會來子城取糧食?”
李繼昌聽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拱手道
“不會打擾太子殿下清修,戰事已停,現在益州駐軍六千余人的糧草可以源源不斷地從州縣補給”
“取武器呢?”
雷有終感覺太子的思慮過于敏感,或者真的被嚇到了,有些杯弓蛇影,他拱手賠笑道
“戰事已停,只有突發緊急狀況,需要招募些鄉兵補充兵源時,才需要提取武庫的武器”
趙祐的視線透過車簾,看到馬輦回到了蜀王府門口,語氣悶悶道
“行吧,汝等回,兩刻鐘不到已經繞子城一圈,本宮不逛了,回蜀王府靜修”
趙祐抽出手巾,抹了抹嘴角的點心,語氣重重提醒道
“本宮不通知汝等,任何人不得接近子城,否則會被城墻上的弩兵射死噢”
“屬下謹遵太子令”
……
十四天后,正午,益州城子城、內城,蜀王府,
周懷政從殿外,匆匆忙忙走到倚躺在中正堂臥榻上,看書的趙祐近前,拱手道
“太子殿下,雷有終、李繼昌、張耆,求見”
“不見!”
趙祐丟了顆炸榛子在嘴里,頓覺嘎嘣脆,說話也干脆,
“汝看不到本宮在清修嗎,汝見過閉關清修見客的?”
周懷政看了眼倚躺的太子,讓人一眼打瞌睡的身姿,
兩個小黃門跪坐在臥榻邊,認真地剝著核桃,
太子身側茶桌果盤里許多剝好的核桃仁、杏仁、榛子仁,另一個果盤里擺著炸榛子,
小黃門身后的桌面上堆了不少的核桃殼、杏仁殼、榛子殼,
他立刻體會到了太子清修的辛苦,
臉色焦急,拱手道
“他們說官家有旨意給太子殿下”
“旨意?”
趙祐蹙了眉頭,官家用大招?
不用軍報傳遞回信,暗示或者明示蜀地將領,給太子來個意外什么的,
而是下了詔書,不會再次賜毒酒吧?
以往是皇子,私下里悄悄賜毒酒,頗為合適,
現在的身份是太子,想必官家不敢這般的魯莽,
詔書一般會跟隨上百禁軍護送,宣詔使會是官家身邊的宦官,一路快馬到益州,會耗時十五天左右,
不會是如同軍報一般,持金字牌,單騎換馬不換人,日行四百里,
汴京到益州,三千余里,八日必達,
怪不得等了這許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