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熙早就派人送女眷先去，卻不知何故，部曲竟在“白馬寺”黑底白字的匾額下，與人僵持對峙。

只見紅墻大門外，有兩個身形魁梧的僧兵，身穿僧袍，神情木然，手持長槍把守嚴密。

怪的是，這兩人不僅剃光了頭，連眉毛也刮得干干凈凈。

雖然剃頭是象征擺脫紅塵俗世的三千煩惱絲，但是眉毛都剃掉，實屬罕見。

“怎么回事，不讓進？”曹熙也終于趕到，但是看對峙狀態，估計也不能入內，“奇怪，白馬寺作為天下第一古剎，怎么不準人入寺院燒香拜佛？”

寺門前如今擠滿了人，但是龍衛軍還是讓開了一條路，讓曹熙上前。

他尚未開口，便聞一股幽蘭之香，深吸一口氣，才覺自己已站在羊徽瑜身后。

隔著薄紗，隱約可見她明眸閃亮，眉心微蹙。

“佛門雖然是清凈地，但不準禮佛是否太過？”曹熙語氣帶了幾分質問。

僧兵冷道：“住持有命，白馬寺三日前已閉門謝客。”

“三日前？”曹熙微微皺眉，奇怪，恰好是司馬懿發動政變之時，怎會如此巧合？

按理來說，政變的消息還沒傳出才對，唯一能知道洛陽消息的人，唯有自西陽門出逃的這一行人知道。

更蹊蹺的是，雖然龍衛軍減員嚴重，但是四百多人圍堵。

這兩名僧兵卻毫無懼色，眼神淡漠如死水，完全不像正常人該有的表現。

“我認識住持釋懷真。”就在曹熙一臉疑惑的盯著兩名僧兵時，羊徽瑜摘下斗笠。

“請通知主持，就說宮里的泰山羊氏女前來還愿，昨日才剛與他見過，必然記得我。”

曹熙好奇，這才發現原來羊徽瑜容顏清麗，眼角還有一顆細卻奪目的紅痣。

他雖然幻想過她的樣子是小家碧玉的類型，只是沒想只憑一顆痣，平添三分媚態。

兩僧兵低語片刻，然后便去詢問，不多時就有僧人出來迎接，說住持有要事，稍晚才到，稱正備齋菜，請眾人入內稍歇。

“沒想到，你姐的面子比我有用多了。”曹熙看著羊祜，可他看起來面如死灰。“怎么了？該不會是看到你姐容顏，不樂意？”

“實不相瞞，是家母曾經找過天下聞名的相師看過我姐面相，說眼尾紅痣落于奸門，婚姻多舛，故而送她入宮，欲效衛子夫之舊事。”羊祜低聲說道。

“波折什么意思？”曹熙好奇問道。

“就是不能成為正宮，所以家母才堅定決心把我姐送入皇宮，想仿效衛子夫之事。”羊祜解釋道。

衛子夫原本就是平陽公主府中的歌女，后被漢武帝看中，才入宮從妃嬪開始，逐步晉升為皇后。

三國時期，玄學興起，上至皇帝權臣、下至販夫走卒，幾乎沒有人不迷信。

面相已經比較科學，起碼是身體特征的反映。

曹熙自然明白羊祜此話什么意義，不過是想說明家族想羊徽瑜成為妃嬪想瘋了，希望他這個龍衛將軍不要有非分之想。

對此，曹熙只是一笑置之。

白馬寺內庭廣闊，是仿東漢時的鴻臚寺而建，空間極大，房舍連綿看不到盡頭。

因為最開始，漢明帝永平年間，天竺高僧帶著佛經和佛像來到洛陽，便讓高僧暫住鴻臚寺翻譯經典，內心也只是當成外胡使節處理。

鴻臚寺作為專門讓使節居住的官署，占地本就極大，而且房間眾多。

領路的僧人，看起來圓滑世故，一路上寒暄不斷，實際上就是不斷打聽這支軍隊的來歷。

曹熙想到荒野老農的囑托，覺得隱瞞身份為好，便假扮是洛陽城中事了，太后讓羊徽瑜來感謝佛恩。

奇怪的是，僧人對“洛陽事了”四字毫無反應，似早就知道什么一樣。

突然一聲稚嫩的哭喊聲傳來，聽上去就是小孩在求救哭鬧。

曹熙不假思索就上前查看，推開門就看到幾個面無表情僧兵，正摁著一個小孩剃度。

這時僧人立馬上前，“此乃我白馬寺戒院，盡是些俗事，不看也罷”。

便想把門重新拴上，但是被一手擋住。

因為小孩提到一個人名。

“我是被抓來的，我是緱氏縣人，我只是來洛陽找我爹齊春。”

“救我，求求了，我真不是那人的孫子，真的不是！”

曹熙心中已有猜測，齊春雖然出了西陽門后，就逃也似的離開。

但是如果沒他幫忙，也不可能這么順利，眼前這個小孩很有可能是齊春兒子。

“此人是我故人之后。”曹熙半瞇著眼，“或許其中有誤會？”

僧人懂識人之術，深深看了曹熙一眼，像他這種貴人，從氣質、穿著、隨從，怎么可能認識山野小民。

他關上大門，“貴人有所不知，近年來田地收成不好，屯田民無法交田稅，所以將家里小孩賣給寺里，不剃頭，轉眼就逃回去了，咱們白馬寺也不能做賠本買賣，對吧。”

曹熙甩開他的手，立在原地不動，“屯田收成明明是按比例征收，怎么就無法完稅？”

“嘿！”僧人笑道，“田地欠收，洛陽城中勛貴官員們俸米可是一分沒少，還有三邊戰事，可不管你地里產出多少。”

“大司農定了數額，下面屯田官就去完成，交不上來，自然要賣兒賣女抵債，要不是住持心善，收留此子，剃度是為防其逃逸。”

嘴上說收留，其實背后買家就是這白馬寺。

曹熙冷笑：“屯田按比例收稅，怎會交不上？莫非大司農桓范默許這種事？”

而且這里還是天子腳下，就在洛陽邊上，他實在不敢想象在其他地方會是什么光景。

連這種佛門名剎都干起販賣人口的勾當，其他世家名門手段只會更加殘忍。

僧人看曹熙平復下來，才笑道：“我們這邊還算好的，在其他偏遠州郡，每年都數千人逃亡，剩余的家人連坐受罰，不計其數。”

“追逃都尉聽過嗎？”僧人一副大義凜然，“這不是專門設置都尉專門追捕逃稅人丁嗎？抓到不分青紅皂白就是砍頭，不然天下早就大亂了。”

曹熙決定下次見到桓范，一定要當面質問他，屯田制度沒錯一度讓曹魏度過困境，但不應該墨守成規。

就算僧人說得有理，可齊春的兒子也不能不救，還想堅持，卻看到對面的鄧艾，隱隱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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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屯田民叛逃，出自《魏書·趙儼傳》，屯田民曾爆發過襄陵校尉杜松部民靈母、陳倉屯田客呂并的起義，死者無算。其實三國時期曹魏，因為一直打仗，所以簡單有三種分類稅收安排，分為民屯田、軍屯田和齊民編戶的租調制，將來會慢慢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