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黑洞洞的眼眶，正直勾勾地盯著紀無終的臉。

寒意順著脊椎骨一路電一樣往上竄，紀無終下意識就想往后縮，可后背剛一動，就撞上了一片柔軟溫熱。

他這才猛然想起，秦絕還像只小貓似的緊緊貼在他身后。

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一絲縫隙，他甚至能感覺到她隔著衣料傳來的心跳，跟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紀無終渾身一僵，動也不敢動了，生怕再多動一下，就會有什么不該碰的地方碰到一起。

就在這尷尬對峙的當口，一縷幽藍色的魂火，悄然無聲地在骷髏那空洞的眼眶中燃起。

緊接著，一道蒼老而雄渾的聲音，不經由耳朵，而是直接在兩人的腦海深處回蕩開來。

【年輕人，不必驚慌。】

這聲音古樸沉重，每一個字都帶著歲月沖刷過的威嚴。

紀無終和秦絕皆是一怔。

【吾乃楚霸王，數百年前誤入此地的煉體修士。】

魂火微微跳動，那聲音里透著一股英雄末路的蕭索與不甘。

【老夫當年天資絕艷，自認同輩無敵，一路過關斬將，殺到這最后一關，卻功虧一簣，身死道消，只余下這縷不滅的殘魂，被困于此地，不見天日。】

【此洞府的主人，性情乖張，設下的考驗從不按常理出牌。】

【他要找的，并非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的庸才，而是能以力破巧，敢于打破規則的‘異類’。】

魂火的光芒似乎亮了一些，帶著幾分贊許。

【你先前暴力破墻的舉動，看似魯莽無腦，卻恰好歪打正著，觸動了開啟這片隱藏空間的唯一機關。若是你們老老實實地在長廊里跑到死，那才是真的死了。】

紀無終恍然大悟，感情這鬼地方還是個鼓勵拆遷的先進單位。

【你的功法很奇特。】

楚霸王的魂火閃爍了一下，那幽藍色的光芒似乎穿透了紀無終的皮肉，直視其本源。

【其勢霸道絕倫，催發之時有焚天煮海之威，卻似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根基不穩，全憑一股悍勇之氣強行催動。長此以往，不用敵人動手，你自己的身體就會先一步被這股力量撕碎，必有反噬之禍。】

紀無終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這老怪物，眼光也太毒了！

他的《焚血燃魂經》本就是靠燃燒壽命才能發揮出超常的實力，自然談不上什么根基。

【老夫畢生心血，一身修為，盡數凝于此丹。】

楚霸王的聲音里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那股不甘的執念仿佛要沖破魂體的束縛，化作實質。

【此丹，可為你洗筋伐髓，重塑肉身根基，奠定無上霸體！老夫只有一個請求……】

【帶著老夫的遺志，奪走那份最終的傳承！】

話音剛落，只聽“咔吧”一聲輕響。

在紀無終和秦絕驚愕的注視下，那骷髏頭的下顎骨竟緩緩張開，越張越大。

一顆龍眼大小、通體血紅的丹藥，從它那黑洞洞的嘴里滾了出來。

丹藥上面還沾著些許灰白色的粉末，看那質地，大概率是這老哥幾百年的陳年骨灰。

丹藥滾落在地，不偏不倚，正好停在紀無終的腳前，散發著一股磅礴到令人心悸的氣血之力，周圍的空氣都因此變得燥熱起來。

紀無終的視線在那顆丹藥和骷髏大張的嘴之間來回移動，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從震驚到猶豫，最終定格在了一抹難以言喻的嫌棄上。

這……這玩意兒剛從嘴里吐出來？還是幾百年的老嘴？

這上面沾的是口水還是尸水？哦不，是骨灰……這特么跟直接吃骨灰有什么區別！

秦絕站在他身后，將他臉上那副便秘一樣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她沒有出聲，只是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帶著一絲純粹的好奇，似乎很想看看他到底會怎么選。

一邊是能重塑根基、奠定無上霸體的神丹，一邊是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挑戰。

紀無終的內心天人交戰，腦海里兩個小人打得不可開交。

最終，對力量的渴望壓倒了那點潔癖。

不就是吃口骨灰嗎？干了！奧力給！

他一咬牙，一跺腳，臉上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悲壯神情，彎下腰，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顆丹藥。

然后，他猛地一仰頭，眼睛一閉，捏著鼻子，閃電般將丹藥塞進了嘴里，喉結滾動，囫圇著咽了下去。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快到不給自己任何反悔的機會。

“嘔……”

丹藥剛滑進食道，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混著骨灰的口感直沖天靈蓋，紀無終再也忍不住，當場彎下腰，扶著膝蓋干噦起來，一張俊臉憋得發青。

站在他身側的秦絕，見他這副狼狽模樣，不動聲色地將臉轉向了一旁，只是那微微上揚、卻又被極力壓制的嘴角，還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肩膀輕微地抖動著，顯然是在憋笑。

就在紀無終懷疑自己會不會把膽汁都吐出來的時候，變故陡生。

一股難以想象的灼熱洪流，仿佛火山噴發，猛然在他腹中炸開！

狂暴無匹的氣血之力如脫韁的野馬，在他四肢百骸、經脈竅穴中橫沖直撞。

紀無終悶哼一聲，只覺得身體里像是被灌滿了滾燙的巖漿。

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赤紅，青筋如小蛇般在皮下虬結賁張，渾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膨脹、撕裂、重組，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

整個人仿佛一個被吹到極限的氣球，隨時都有可能砰的一聲炸開。

【哈哈哈……年輕人，記住……】

楚霸王殘魂的笑聲在他的腦海中最后一次響起，帶著一絲解脫與期許。

【真正的生機，往往……藏于死地！】

笑聲未歇，那具完整的骷髏骨架嘩啦一聲，再也無法維持形態，徹底化作了一捧細膩的飛灰，被空間中無形的風一吹，煙消云散，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隨著骷髏的消失，前方那面堅實的石壁發出隆隆巨響，緩緩向兩側裂開，塵土飛揚。

最終，石壁完全洞開，露出了兩條一模一樣、幽深不見底的通道。

左邊的通道口上方，用古老的文字龍飛鳳舞地刻著一個“生”字。

那字跡間散發出祥和溫暖的氣息，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引誘著你，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親近，走進去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寧。

右邊的通道口上方，則刻著一個猙獰的“死”字。

字跡扭曲，筆畫間透著一股沖天的煞氣，陰風從洞口陣陣吹出，寒氣逼人，光是看著就讓人脊背發涼，宛若通往九幽地獄的入口，踏入一步便萬劫不復。

生路，還是死路。

選擇題又來了。

秦絕的目光從兩條通道上移開，渾身冒著騰騰熱氣的紀無終身上。

“你覺得，我們該選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