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無終緩緩睜開眼，眸光清澈如洗，整個世界在他的感知中都變得截然不同。

然而下一瞬，他就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

偌大的廣場上，鴉雀無聲，成百上千道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齊刷刷地釘在他身上。

那些年輕的少年少女們，臉上是混雜著震驚、羨慕與茫然的復雜表情，竊竊私語聲如蚊蚋般響起。

“他剛才那是……頓悟了？”

“看那靈氣旋渦，還有那股威壓……八成是當場突破了！”

“我的天，看別人測試道心能看到突破？這算什么？觀摩心？”

高臺上，那位一直不茍言笑的長老，此刻正瞪著一雙牛眼，花白的胡子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他似乎想走下來說些什么，卻又礙于身份和場合，只能站在原地，表情在欣慰和惱怒之間反復橫跳，精彩至極。

至于紀無終身旁的柳寒燈，還保持著嘴巴微張的姿勢，整個人都僵住了，顯然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緩過神。

紀無終的臉頰微微發燙。

他明白了，自己這金丹，結得好像有點太高調了。

在這種萬眾矚目的場合里，搶了所有人，包括那位道心通透的林丫兒的風頭，感覺就像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自己跑去院子里放了一掛萬響的鞭炮，純屬搗亂。

他干咳兩聲，掩飾住自己的尷尬，朝著四周目光的源頭僵硬地拱了拱手，權當是賠罪。

隨即，他一把抓住柳寒燈冰涼的手腕，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急促道：“走！快走！再待下去，那老先生怕是要下來揪著我的頭發問罪了！”

柳寒燈一個激靈，總算回魂，被他拉著，兩人像兩只偷了油的老鼠，低著頭，腳下生風，飛快地溜出了人群。

繞過幾重回廊，總算尋到一處無人打擾的竹林小亭，才停下腳步。

亭外翠竹搖曳，風過葉響，沙沙之聲滌蕩心塵，將廣場上的喧囂徹底隔絕。

紀無-終長長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他閉上眼，內視己身。丹田氣海之內，原本浩瀚如煙云的靈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顆龍眼大小的金色丹丸。

金丹圓潤飽滿，光華內斂，看似平靜，紀無終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其中蘊藏的，是遠超從前的澎湃力量。

心念微動，周遭天地間的靈氣便如百川歸海，親切地向他涌來，他甚至能看到風的軌跡，聽到竹葉生長的聲音。

整個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鮮活與清晰。

這就是金丹境。

壽元五百載，神識可外放，御空而行，天地靈氣隨心而動。

從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脫離了凡人的范疇，踏上了真正的修仙之路。

沒想到，只是一個少女的抉擇，竟能引動他的道心，一朝頓悟，破境結丹。

這番機緣，當真是奇妙難言。

他平復下心潮，睜開眼，見柳寒燈也坐了下來，正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打量著他。

他主動開口，將話題引開：“對了，之前在萬獸島的事，你匯報給宗門了？”

柳寒燈揉了揉眉心，似乎想把他剛才那驚世駭俗的舉動從腦子里甩出去。

她點了點頭。

“嗯，此事牽連甚廣，我一回來便立刻通過宗門密信，將所有細節原原本本上報給了師尊。”

紀無終追問：“那凌霄閣怎么說？有什么看法？”

提到正事，柳寒燈的臉色嚴肅了幾分，她沉吟道：“宗門內的幾位長老和師尊商議過。他們最大的擔憂，是萬獸島的異變，可能與傳說中的‘界外魔域’有關。”

“界外魔域？”紀無終眉梢一挑，這名字聽著就不像善地。

“不錯?！绷疅粢娝恢?，便耐心解釋起來，“此事太過久遠，牽扯到千年前的一場曠世大戰，若非宗門內有典籍記載，尋常人不知曉也是正常的。”

“我們所處的這片大陸，名為靈荒。但在靈荒大陸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按照宗門典籍的說法，靈荒大陸嚴格來講，只是‘下界’。只有當修士的修為臻至化神圓滿，勘破生死，渡過九重天劫之后，才能得到天道接引，破碎虛空，飛升到真正的‘上界’，也就是我輩修士畢生追求的仙界?！?

“可無論是下界還是仙界，都并非宇宙的全部。在那無盡的黑暗星海之中，還潛藏著其他不為人知的星域和強大文明。那‘界外魔域’，便是對那些異域的統稱?！?

柳寒燈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凝重：“大約一千年前，便有界外的生靈，不知是空間風暴還是刻意為之，撕裂了我們這方世界的天地胎膜，墜入了靈荒大陸?！?

“那個生靈極其強大，竟以自身為信標，構建了空間道標，接引了他的同族大舉入侵。那一戰，戰火席卷了整個靈荒，無數傳承萬年的宗門道統毀于一旦，萬里山河化為焦土，我人族修士死傷殆盡，險些被滅族?！?

紀無終聽得心頭一凜：“后來呢？既然人族還在，說明我們贏了。”

“贏？”柳寒燈苦笑一聲，“那不叫贏，叫茍延殘喘。當時靈荒大陸所有的頂尖強者盡出，也無法抵擋。最后關頭，是上界的仙人察覺到了下界的浩劫，聯手施展通天手段，耗費了無法想象的代價，才強行打通了兩界通道，降下仙法神威，將那些異族悉數驅逐回了虛空亂流之中，這才保住了靈荒大陸的最后一絲根基?！?

聽完這番秘辛，紀無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輕輕摩挲著下巴，眼中思緒萬千。

界外……無盡星域……文明……

如果這方天地之外，真的有無數個世界，那他曾經生活過的那顆蔚藍色的星球，是否也存在于某一片星域之中？

按這個理論，自己這個來自地球的穿越者，從本質上講，不也算是個“界外生靈”？

這個認知讓他產生了一瞬間的恍惚與荒誕感，仿佛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隔閡又加深了一層。

他定了定神，將這股紛亂的思緒壓下，抓住了重點：“那些異族，究竟是什么模樣？典籍中有記載嗎？”

柳寒燈搖了搖頭：“具體樣貌，已不可考。畢竟過去太久了，當年的大戰將許多記載都銷毀了，如今流傳下來的，只有一些上古典籍中的殘篇斷章，并無任何影像留存。”

她蹙著秀眉，仔細回憶著看過的典籍內容。

“不過，典籍中倒是反復提到了幾點，是那些界外天魔最顯著的特征。”

“那些異族，似乎不修元神，不煉法力，專精肉身，走的是純粹的煉體路子。他們的肉身強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體內血氣奔騰如江河，舉手投足便有崩山裂地之威，尋常法寶打在他們身上，連道白印都留不下?！?

“他們有一種獨特的戰斗方式，似乎是依靠一種血脈秘法，可以將體內所有能量毫無保留地外放，形成實質化的氣焰包裹全身，以此來瞬間獲得數倍乃至十數倍的戰力增幅?！?

“而且，典籍中明確記載，一旦動用那種秘法，他們的頭發，都會無一例外地，變成一種……非常耀眼的金黃色。”

“這似乎是他們種族血脈中，一種與生俱來的，標志性的神通?！?

她后面的話，紀無終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煉體！

能量氣焰！

戰斗力暴增！

頭發變成金黃色！

這……

這他媽的……

這描述，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不，這何止是耳熟！

這所謂的界外天魔……

該不會是……

“你說的典籍里，有沒有提到過……他們這個種族的名字？”

“名字？好像……好像提到過一個音譯，因為發音古怪，所以典籍里記載的也只是一個模糊的稱呼……”

“好像是叫……”

“‘賽’……什么……”

“‘賽亞’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