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先是恢復了嗡鳴，然后是各種嘈雜的、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鍵盤的敲擊聲、風扇的轉動聲、還有……某個人一邊吃泡面一邊發出的、吸溜吸溜的響動。

林夏猛地睜開眼。

沒有刺眼的無影燈，沒有冰冷的金屬手術臺。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用劣質投影布搭建的、正在播放著某部熱血動漫的天花板。

“我……這是在哪？”

他掙扎著坐起身，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看起來就很有年頭的行軍床上。

床邊，是十幾臺高速運轉的服務器，五顏六色的指示燈瘋狂閃爍，無數根網線如同糾纏的血管，連接著一個由至少八塊屏幕組成的巨大監控墻。

屏幕上，有蓮花市的實時交通圖，有正在破譯的SERA內部代碼，還有幾屏，赫然是明德大學校園論壇的后臺界面。

墻上貼滿了各種動漫海報、游戲角色的手辦和一堆意義不明的二次元符文。

這里……看起來就像是某個骨灰級技術宅的秘密基地。

“蘇瑤！”

他猛地轉過頭，看到了另一張行軍床上，那個安靜地躺著的女孩。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平穩。

那枚戴在她脖子上的、象征著囚徒身份的銀色項圈，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取下，斷成了兩截，隨意地扔在旁邊的垃圾桶里，桶里全是泡面盒。

他連滾帶爬地沖到床邊，伸出手，卻又在距離她臉頰一厘米的地方，顫抖著停住了。

他不敢碰她。

他怕自己那雙沾滿了深淵氣息的手，會玷污了她那份純粹的安寧。

“喲，醒了啊，哥們兒？”一個懶洋洋的、帶著電音特效的熟悉聲音從監控墻后傳來。

沈輕舟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從那堆堪比盤絲洞的服務器后面鉆了出來。

他已經脫掉了那件寫著“正義執行”的沙雕風衣，換上了一身皺巴巴的校服，臉上那副酷炫的護目鏡也推到了額頭上，露出了一雙因為熬夜而布滿紅血絲，卻依舊亮得驚人的眼睛。

他嘴里叼著叉子，含糊不清地說道：“生命體征很穩定，靈魂本源有點虧空，不過問題不大，我們夢之神域的特供營養液，吊著命呢，死不了”

他指了指蘇瑤床頭掛著的，一瓶散發著淡藍色微光的輸液袋。

林夏這才松了口氣，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

他看著沈輕舟，眼神里充滿了警惕與復雜：“你……你們夢之神域，到底是什么？”

“說了啊，是愛與正義的伙伴，是行走于黑暗中的光明使者，是……”

“說人話”林夏打斷了他。

“切，真沒勁”沈輕舟撇了撇嘴，一口嗦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面，然后把泡面桶精準地扔進了兩米外的垃圾桶里。

他靠在服務器上，擦了擦嘴，臉上的中二氣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看透了太多的懶散與戲謔。

“一群在網上打游戲時，不小心掉進兔子洞的技術宅，夠直白了嗎？”

他指了指這間堪稱災難現場的地下室：“這里是明德大學廢棄多年的防空洞，我們的神域主服務器，我們沒有同盟那種苦大仇深的理想，也不像暗蝕會那幫瘋子一樣想毀滅世界，我們就是一群……玩家”

“玩家？”

“對，玩家”沈輕舟打了個響指，他額頭上的護目鏡重新滑下，遮住了眼睛。

護目鏡上，無數代碼流過，最終定格成一個風格詭異的游戲LOGO——【NIGHTMARE ONLINE】。

“對我們來說，夢域，就是一場全世界最真實的、能要你命的大型沉浸式全息網游，我們這些人，就是最早發現游戲BUG，并且利用BUG給自己開了掛的……內測玩家”

他指了指林夏：“而你，哥們兒，你就是那種開服就送的、自帶SSR級限定技能的……天選之子，歐皇本皇”

“所以我們救你，動機很簡單”沈輕舟攤了攤手，臉上又掛上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

“大佬，缺掛件嗎？會喊666，會暖床的那種，我們整個團都能打包帶走哦”

這番話，聽起來荒謬至極。

但林夏卻從他那看似玩笑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絲真實。

或許，也只有這種把一切都當成游戲的態度，才能在這操蛋的、黑白顛倒的世界里，活得不那么累。

林夏沉默了。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蘇瑤。

女孩安靜地睡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她的手，就放在床邊。

林夏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地、用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

冰涼。

在那一瞬間，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共鳴，順著那道無形的“靈犀血契”，傳遞了過來。

他感覺到了她的虛弱，感覺到了她靈魂深處的疲憊，也感覺到了……那份為了將他從深淵中拖回，而燃燒殆盡的生命力。

這個傻姑娘……她怎么能……她怎么敢……他緩緩地、用盡了所有的勇氣，握住了她的手。

他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

【救……】

【林夏……】他想起了在SERA那輛冰冷的裝甲車里，她傳來的那道求救信號。

【我不是去給你拖后腿的……我是去，保護你的】他想起了在鏡湖醫院里，她站在自己面前，帶著一絲執拗的笑容。

【以我之名，立下契約……以我之魂，為你之錨……】他想起了在巷戰中，她最后那個燃盡一切的吻，和那句讓他靈魂都為之顫抖的咆哮。

【就算墜入深淵，我也要把你……拉回來！】一幕幕，一幀幀。

這個總是默默地站在他身邊，用最溫柔的方式，去支撐他、保護他的女孩，究竟為他付出了多少？

而他，又能為她做什么？

林夏低著頭，將她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額頭上，仿佛那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能夠證明自己還活著的連接。

這一刻，他不再去想SERA，不再去想暗蝕會，也不再去想那該死的宿命。

他只有一個念頭。

這個女孩，他要定了。

誰也別想，再從他手里把她搶走。

“咳咳”沈輕舟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輕咳了兩聲，打破了這片刻的溫情，

“我說，時間哥們兒，你倆這生離死別的戲碼能不能先停停？我這兒有個不太好的消息”

他指了指監控墻上一塊正在瘋狂跳動著紅色警報的屏幕。

“SERA那群瘋狗，好像發現我們這個新手村了，整個大學城周邊的監控探頭和網絡節點，都被他們的人接管了”

“最多半個小時，他們就能把我們這個小破洞翻出來”

“我們得轉移了”林夏猛地抬起頭，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警惕：“去哪？”

“還能去哪？”沈輕舟理所當然地攤了攤手，

“當然是回新手村的安全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