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因為被許卓拒之門外，便善罷甘休。

反而，他派出了一名能言善辯，八面玲瓏的心腹副將，以“慰問”和“商議犒賞細節”為名，大搖大擺地進入了京城。

這名副將名為呼延灼，在北疆素有“笑面虎”之稱。最擅長的，便是在談笑風生之間殺人于無形。

他入京之后，并未急于面見許卓或是其他朝中大員。

反而四處設宴，廣發請帖，大肆結交那些在之前“太后薨逝”和“京營嘩變”事件之中受到打壓，或是對許卓如今權勢滔天心存不滿的宗室勛貴和失意官員。

酒宴之上，呼延灼聲淚俱下，痛陳“奸佞當道，霍亂朝綱”之慘狀，又對眾人“憂國憂民，忠勇可嘉”之義舉，大加贊賞。

三言兩語之間，便將矛頭再次巧妙地引向了許卓，以及那被他強行軍事封鎖，不許任何人靠近的“神機營”。

“諸位大人，諸位王爺，那神機營乃我大梁國之武庫，‘霹靂火’更是鎮國安邦之神器！豈能由許卓一人獨斷專行，將其據為己有？”

“依本將看，他許卓封鎖神機營，名為‘清查內奸’，實則，是想竊取‘霹靂火’之神技，圖謀不軌！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我等當聯名上奏陛下，要求許卓立刻開放神機營，由朝廷三司會審，派我等信得過之人，共同監管，以示公允！否則，天知道他會利用那‘霹靂火’做出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呼延灼這番極具煽動性的話語，立刻便引起了那些本就對許卓心懷怨恨之人的強烈共鳴！

一時間，京城之內暗流再次洶涌起來！

許卓深知，對公輸擎這等性格孤僻，卻又技藝超凡的國之奇才，絕不可強壓，否則，只會適得其反，釀成不可挽回的慘劇。

他摒退了所有隨從，獨自一人再次來到了那戒備森嚴，氣氛緊張的神機營核心工坊之外，請求與公輸擎單獨會面。

這一次，公輸擎倒是沒有再將他拒之門外。

工坊之內，爐火熊熊，機括林立。

須發皆白，身著一身滿是油污的麻布工匠服的公輸擎，正對著一堆紛繁復雜的圖紙和零件冥思苦想，神情專注而狂熱，仿佛早已將外界的一切紛爭與殺戮都置之度外。

“許大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公輸擎甚至連頭都未曾抬起，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許卓并未以官威壓人，亦未提及任何關于影閣和叛逆之事。

他只是緩緩走到公輸擎的身旁，目光落在了那張畫滿了各種復雜機括與結構力學圖紙的巨大案幾之上。

“公輸大匠師，晚輩今日前來，并非是以懸鏡司提領的身份來審查什么。”許卓聲音平靜而誠懇。

“晚輩只是想與大匠師您一同探討一下，關于這‘霹靂火’的利與弊。”

他頓了頓，語氣之中帶著幾分發自內心的凝重與擔憂：“‘霹靂火’之威力，足以毀天滅地，此乃國之利器，亦是一把稍有不慎，便會反噬自身的絕世兇兵。”

“晚輩不敢想象，此等神物若是落入了那些喪心病狂，草菅人命的‘影閣’妖人，或是那些只知爭權奪利，不顧百姓死活的藩王叛逆之手，將會給我大梁億萬無辜的黎民百姓，帶來何等慘絕人寰的深重災難！”

“大匠師您嘔心瀝血，窮盡畢生所學創造出這‘霹靂火’，其本意想必也是為了保家衛國，震懾宵小，而非助紂為虐，生靈涂炭吧？”

說罷，許卓更是不待公輸擎回應，便從懷中取出了幾張他昨夜連夜繪制的，關于如何改良城防工事，設置聯動陷阱，以及提升投石機和床弩精準度與射程的簡易草圖。

這些草圖之上，雖然畫法粗糙，但其內里所蘊含了超越這個時代的先進軍事思維和力學邏輯。

公輸擎瞥了一眼之后，霍然抬起頭，第一次正視起了眼前這個比他孫兒還要年輕的懸鏡司提領！

“你也懂機關術和營造學？！”公輸擎的聲音，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震驚。

許卓微微一笑：“略懂皮毛，與大匠師您相比，不過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罷了。”

公輸擎死死地盯著許卓，以及他手中那幾張看似簡單，實則蘊含著無窮奧妙的草圖，沉默了良久。

他那顆因癡迷技術而早已變得有些僵化的內心，似乎被許卓這番發自肺腑的言語，以及那超越時代的見識觸動了。

但他，仍未完全信任。

他緩緩從案幾之下，取出了一份早已被他自己視為廢棄之物的“霹靂火”設計圖殘卷。

那殘卷之上所描繪的，正是“霹靂火”在進行連續發射之時，其炮管因難以承受瞬間的高溫高壓，而極易發生炸膛的致命結構缺陷問題。

他將那份殘卷，推到了許卓的面前，聲音沙啞：

“許大人，既然你也懂此道，那老夫，便考你一考。”

“這，是‘霹靂火’設計之中，一個早已被老夫廢棄，卻又一直未能徹底解決的難題。”

“若許大人能在一日之內，為此圖之上所存在的問題，提出一個哪怕只是理論上可行的解決方案。”

“那老夫，便相信大人的誠意，并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

“若不能……”公輸擎緩緩閉上了眼睛，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漠與孤傲，“那便請回吧。神機營之事，從今往后，便不勞許大人您再費半分心了。”

許卓接過那張畫滿了繁復機括和力學結構圖的殘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道技術上的難題。

更是公輸擎這位性格孤僻的國之奇才，對他這個懸鏡司提領也是最為嚴苛的考驗！

一名懸鏡司密探突然神色慌張，腳步匆匆地從外面闖了進來，用一種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急促地稟報道：

“大人！不好了！”

“‘青雀’剛剛傳來絕密情報！”

“耶律奇麾下的那個‘笑面虎’呼延灼，已經成功聯絡上了京中幾位對您心懷不滿的御史言官！”

“他們準備在明日的早朝之上，聯合所有對您不滿的勢力，一同上奏，彈劾您‘獨斷專行，封鎖神機營，窺探國之利器，意圖不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