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一秒,或許是一個世紀。
零身體的劇烈抽搐,漸漸平息了。
她手腕上被我緊握的皮膚,那冰冷的觸感……似乎……回升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
灰藍色的眼眸,那翻白的部分緩緩退去,瞳孔重新聚焦,雖然依舊渙散、疲憊,但生命的光……沒有熄滅!
芯片的灼熱感和強行灌輸的劇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徹底的冰冷和空虛感,仿佛整個靈魂都被抽干了。緊握著她手腕的右手,失去了所有力氣,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碎石上。
視野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的畫面,是那雙灰藍色的眼眸,正艱難地、一點一點地轉向我,瞳孔深處,似乎倒映著我徹底失去意識、癱軟下去的身影。
還有……一滴極其清澈的、帶著體溫的液體,正緩緩溢出她的眼角,無聲地滑過蒼白的面頰,滴落在冰冷的廢墟塵埃里。
城市底層污濁的紫紅色天光,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費力地穿透圣瑪麗亞教堂坍塌的穹頂,在巨大的廢墟間投下扭曲變幻的光影。灰塵在光柱中緩慢地沉浮,如同凝固的時光塵埃。
劇痛,像一群啃噬骨髓的毒蟲,從未真正離去。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斷裂的肋骨,撕裂著左臂的貫穿傷。冰冷和虛弱如同沉重的鉛衣,包裹著殘破的軀殼。意識如同沉在粘稠的泥沼底部,每一次掙扎著上浮,都需要耗盡殘存的所有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
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是冰冷的碎石,和……一種干燥、帶著灰塵的織物。
我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被灰塵和干涸的血痂糊住。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
我躺在一個相對平整、由倒塌的巨大石柱和扭曲金屬梁架構成的、勉強能稱為“角落”的地方。身上蓋著一件寬大的、洗得發白、沾滿灰塵和暗金色維生液干涸痕跡的外套——那件屬于零的寬大外套。
旁邊,一個小小的身影蜷坐著。
銀色的短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在從廢墟縫隙透入的、變幻的光線下,閃爍著脆弱的光澤。她身上只穿著那件破爛的白色拘束服,雙臂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那雙灰藍色的眼眸,此刻正低垂著,長長的白色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上一小片跳躍的光斑,仿佛靈魂還未完全從某個遙遠的深淵歸來。疲憊和一種深沉的茫然,如同實質般籠罩著她。
似乎察覺到我的動靜,她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灰藍色的眼眸轉向我,瞳孔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和……不確定?像一只剛剛脫離陷阱、對世界充滿警惕的小獸。
四目相對。
廢墟的死寂中,只有遠處城市混亂的、模糊的喧囂作為背景音。倒塌的圣像空洞的眼窩,仿佛也在無聲地注視。
喉嚨干澀得如同火燒,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只發出嗬嗬的氣音。
她的目光落在我干裂出血的嘴唇上,灰藍色的眼眸微微波動了一下。她沉默地、動作有些僵硬地轉過身,在旁邊一個翻倒的金屬箱里摸索著。片刻后,她拿著一個癟了一半的、印著永恒集團標志的銀色水袋,動作緩慢地挪到我身邊。
她沒有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將水袋傾斜。清涼的、帶著一絲金屬味道的水流,滴落在我干裂的唇上。
水流滋潤了干涸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我貪婪地汲取著,視線卻從未離開過她的臉。
“零……”終于,一個嘶啞破碎的音節,艱難地擠了出來。
她倒水的動作頓住了。
灰藍色的眼眸抬起,再次與我對視。那里面,茫然依舊,疲憊依舊,但似乎有什么更深沉的東西,在緩緩沉淀。她沒有應聲,只是微微偏了偏頭,銀色的發絲滑落,遮住了小半邊臉。仿佛這個名字,既熟悉又陌生,需要時間去消化。
她放下水袋,目光落在我被破爛布條和凝血凝膠包裹的左臂上。布條早已被血浸透,又被灰塵染黑,散發著腐敗和鐵銹的氣息。她纖細的眉頭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本能的、對傷口的抗拒,但更多的是一種……復雜的審視。
然后,她伸出手。
動作很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和猶豫。蒼白的手指,指尖微微顫抖著,避開了被血污浸透的布條,輕輕地、試探性地……觸碰到了我左臂內側,靠近那個廉價接口的位置。
那里,是芯片植入的地方。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的瞬間——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溫熱感,如同平靜湖面投入的石子,瞬間從芯片深處蕩漾開來!不再是劇痛,而是一種奇異的……共鳴?
與此同時,她的指尖猛地一顫,如同被微弱的電流擊中!灰藍色的眼眸驟然睜大,瞳孔收縮!臉上那深沉的茫然和疲憊如同被颶風掃過,瞬間被一種極其強烈的、無法言喻的復雜情緒取代!震驚?困惑?一絲微弱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熟悉感?
她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目光死死地盯著觸碰的位置,仿佛想透過皮膚,看清里面那枚冰冷的碎片。
我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牽扯著傷口陣陣劇痛。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灰藍色的眼眸重新對上我的視線。這一次,那層厚重的茫然似乎被撕開了一道縫隙。瞳孔深處,翻涌著混沌的記憶碎片、穿越時間洪流的疲憊、以及一種……如同在無盡黑暗中終于抓住了一縷熟悉氣息的、難以置信的震動。
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似乎在無聲地確認著什么。指尖依舊停留在芯片的位置,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溫熱共鳴。
廢墟的陰影里,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遠處,永恒集團那曾經無處不在的巨大懸浮光屏,只剩下一片跳動的雪花和刺眼的亂碼。城市混亂的喧囂,如同新世界分娩前的陣痛,隱隱傳來。
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穿越了漫長時空的沙啞,和一絲無法確定的探尋:
“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