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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銅臭與圣賢

蘇晚星的聲音很輕。

學(xué)堂內(nèi)所有人的視線,都從秦望舒和蘇子軒身上,轉(zhuǎn)移到了窗外那棵桂花樹下。

蘇晚星閑散地靠著樹干,手里捏著根狗尾巴草,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

他似乎沒注意到滿堂的目光,只是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

他對著講臺的方向拱了拱手,姿態(tài)很隨意。

“孔夫子。”

“望舒妹妹這個問題,學(xué)生覺得,挺有意思。”

他看了一眼冷汗直流的蘇子軒,那表情像是看著一只掉進(jìn)陷阱里的兔子。

“昔年鄭莊公發(fā)誓‘不及黃泉,無相見也’,這算不算不孝?可史家多贊他行雷霆手段,保鄭國安寧。連君王都難兩全的事,我們爭個什么對錯?”

他三言兩語,引經(jīng)據(jù)典,竟是把秦望舒那個殺人誅心的陷阱,偷換成了一個輕飄飄的學(xué)術(shù)辯題。

孔夫子握著戒尺的手,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輕響。他盯著蘇晚星,憋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豎子狡辯!”

他重重哼了一聲,算是借坡下驢。

戒尺“啪”地一聲拍在講桌上,震得所有人心頭一跳。

“既如此,今日不談私德!”

孔夫子的視線如刀,刮過堂下眾人,最后釘在秦望舒臉上。

“我便考你們——《孝經(jīng)》與《法典》,孰輕孰重!”

這題目一出,蘇子軒活了過來。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洪亮得震耳。

“回夫子!學(xué)生以為,百善孝為先!《孝經(jīng)》為重!”

“孝,乃德之本也!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若無孝道,則父不慈,子不孝,家不成家,國將不國!法典再嚴(yán)苛,不過是治標(biāo)不治本的末流之術(shù)!”

他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立刻引來一片叫好。

“子軒兄說得對!”蘇玉蓉第一個尖聲附和,挑釁地瞪著秦望舒。

這時,一道溫婉的聲音響起。

是蘇沐雪。

她站起身,對著眾人福了一福。

“沐雪亦以為,孝道為本。”她的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學(xué)堂安靜下來。

“法典懲惡,教化揚(yáng)善。以孝治家,方能國泰民安。嚴(yán)法不可廢,但教化才是根本。”

她的話得到了孔夫子的點頭贊許。

一瞬間,整個文閣的風(fēng)向,都倒向了“孝道為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變成了一根根利箭,射向那個始終沉默的秦望舒。

他們等著她被這圣賢之道的洪流淹沒。

秦望舒聽著,看著。

她看著蘇子軒的亢奮,看著蘇沐雪的真誠,也看著滿堂學(xué)子臉上那理所當(dāng)然的優(yōu)越。

她只是緩步走到角落一張空著的桌案前。

在所有人驚疑的注視下,她從袖中取出一本東西。

不是經(jīng),不是典。

是一本邊緣磨損的,青布硬殼賬冊。

“啪。”

賬冊被放在桌上,聲音清脆。

秦望舒抬起眼,掃過全場。

“我不辯經(jīng)。”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我只算賬。”

算賬?

這兩個字帶著一股刺鼻的銅臭味,讓在場所有讀書人都擰起了眉毛。

秦望舒翻開賬冊。

“假設(shè)一個情景。”

她的指尖點在空白的賬頁上。

“后廚婆子,偷一支五兩銀的珠花。按家規(guī),杖責(zé)二十,發(fā)賣。蘇家損失多少?”

她自問自答,聲音像算盤珠子一樣冰冷。

“五兩銀子,加管事一刻鐘。損失可控。”

她抬起頭,視線落在蘇子軒臉上。

“現(xiàn)在,算算‘不孝’的成本。”

蘇子軒的臉頰肌肉猛地一跳。

秦望舒的視線又轉(zhuǎn)向蘇沐雪。

“再假設(shè),蘇家子弟,因‘忤逆不孝’的丑聞,敗壞門風(fēng)。蘇家在京城有三十六家綢緞莊,主顧是高門貴婦。丑聞一出,生意下跌五成。”

“一家鋪子,月盈利兩百兩,跌五成,虧一百兩。三十六家,一個月,虧損三千六百兩白銀。”

三千六百兩!

這個數(shù)字可不是小數(shù)目!

學(xué)堂里死一般寂靜。

秦望舒的聲音繼續(xù)響起,不帶一絲起伏。

“這三千六百兩,是七百多名繡娘、織工、伙計的月錢。生意虧損,就要辭退三百人。三百個家庭,一夜斷了生計。”

“三百個家庭,兒子去偷,女兒被賣。京城治安變差,朝廷稅收減少。蘇家積攢的聲望,毀于一旦。”

“這是一個足以動搖家族根基的巨大虧損。”

“啪!”

秦望舒合上了賬冊。

那聲音驚得好幾個人一哆嗦。

“現(xiàn)在,我再問一遍。”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孝經(jīng)》與《法典》,孰輕孰重?”

她不等回答,直接宣布了那個驚雷般的結(jié)論。

“法典,是保護(hù)家族資產(chǎn)的底線!”

“而孝道,只是讓資產(chǎn)增值的手段之一。”

“當(dāng)一個手段,開始威脅到底線時,這個手段,就必須被清除!”

話音落下。

滿堂死寂。

所有“之乎者也”的圣賢高墻,被這赤裸裸的“成本論”,砸了個粉碎。

“你……你……”

蘇子軒指著她,手指抖得篩糠一樣,嘴唇哆嗦了半天,只擠出幾個字。

“你……滿身銅臭!玷污圣賢!”

他吼叫著,卻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反駁那冰冷的數(shù)字。

另一邊,蘇沐雪的臉,早已沒有一絲血色。秦望舒的話像一把重錘,砸碎了她從小建立的那個黑白分明的世界。

她覺得秦望舒冷血,可她又無法否認(rèn),她說的,也有道理。

講臺上,孔夫子死死盯著秦望舒,臉上的肌肉扭曲著。

他一生所學(xué)的圣人之言,他引以為傲的道德準(zhǔn)則,在這一刻,被一個女娃用一本賬冊,踐踏得一文不值。

“哐當(dāng)——”

一聲脆響。

他手里的戒尺,脫手而出,掉在地上,摔成了兩截。

窗外,一直靠著樹看戲的蘇晚星,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直了身體。

他手里那根晃悠悠的狗尾巴草,也停了。

他看著秦望舒,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第一次完全消失。

那是一種獵人看到同類時,才有的審視和警惕。

就在這片幾乎凝固的死寂中。

蘇沐雪動了。

她推開面前的桌案,一步步,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她穿過一張張呆滯的臉,無視所有人驚愕的目光,徑直走到了秦望舒面前。

然后在全場倒抽冷氣的聲音中,她對著秦望舒,深深地,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大禮。

學(xué)堂內(nèi),針落可聞。

蘇沐雪抬起頭,那雙總是溫婉善良的眸子里,寫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與掙扎。

她的聲音在發(fā)顫,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文閣。

“秦姑娘,你說的……或許是對的。”

她停頓了一下,問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問題。

“那請問,若家族的‘底線’本身就是錯的,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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