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邊才泛起一絲魚肚白，我便一頭扎進(jìn)了自家的小菜園。露水還在菜葉上打著轉(zhuǎn)，沾濕了我的褲腳。月光與晨光交織的朦朧里，我蹲下身，指尖拂過每一片菜葉，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xì)挑選著最新鮮、最嫩綠的蔬菜。每一片菜葉，我都小心翼翼地查看，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有瑕疵的地方。我知道，這些蔬菜是我籌路費的希望，必須要以最好的狀態(tài)呈現(xiàn)在顧客面前。
菜園里的蟋蟀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吟唱，遠(yuǎn)處的山巒被薄霧籠罩，像是一幅未干的水墨畫。我一邊采摘，一邊在心里盤算著今天的行情。記得上周，隔壁村的王嬸說，城里的菜市場對新鮮小油菜的需求量很大，要是能多賣點小油菜，說不定離去渡慕大洞的路費又能近一步。想到這里，我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指甲不小心被菜葉邊緣劃了一道小口，滲出的血珠滴落在泥土上，很快就被吸收了。
采摘完蔬菜，我熟練地將它們裝進(jìn)竹筐，竹篾的紋路在掌心硌出紅痕。扁擔(dān)壓上肩頭的瞬間，刺骨的疼痛順著脊梁蔓延，我咬著牙直起腰，山路在腳下蜿蜒成灰褐色的綢帶。露水未散的碎石子不時打滑，我攥緊扁擔(dān)的手沁出冷汗，每一步都像是在與地心引力較勁。山間的晨霧裹著寒意，卻擋不住額角大顆滾落的汗珠，咸澀的汗水流進(jìn)眼睛，蟄得生疼，我也只能拼命眨眼，繼續(xù)趕路。
走到半山腰時，一陣山風(fēng)突然呼嘯而過，吹得路邊的灌木叢沙沙作響。我下意識地抓緊扁擔(dān)，生怕竹筐里的蔬菜被吹落。就在這時，我聽到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同村的二柱子。他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車后座上綁著幾個裝滿山貨的麻袋。
“喲，這么早就去趕集啊！”二柱子停下車，氣喘吁吁地說，“我正要去鎮(zhèn)上送貨，捎你一段？”
我猶豫了一下，看著他車上滿滿的貨物，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二柱子哥，我怕壓壞了你的貨。”
二柱子笑了笑：“說啥呢！你這幾筐菜能占多大地方？上來吧，省得你走那么遠(yuǎn)的路，到了集市還能多賣點時間。”
盛情難卻，我只好將竹筐小心地放在自行車后座上，自己則側(cè)身坐在一旁。一路上，二柱子給我講著鎮(zhèn)上的新鮮事，什么新開了一家百貨商店，什么電影院最近上映了一部好看的電影。聽著這些，我心里卻想著渡慕大洞，聽說那里有能賺錢的工作，只要我能去，就能幫家里減輕負(fù)擔(dān)。
很快，我們到了集市。我跳下自行車，向二柱子道謝后，便挑著菜筐擠進(jìn)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時的集市已經(jīng)熱鬧非凡，各種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賣包子的蒸籠冒著熱氣，香味撲鼻；賣水果的小販站在裝滿蘋果、橘子的三輪車旁，大聲喊著“又大又甜，不甜不要錢”。
我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好不容易在角落尋得一塊巴掌大的空地。蹲下身時，膝蓋傳來細(xì)微的脆響，我強忍著不適，將沾著泥土的菜葉一片片擺成整齊的扇形。
“新鮮的蔬菜，快來買啊！”我的聲音在嘈雜的集市里顯得單薄又突兀。起初，行人們只是匆匆瞥一眼，腳步都不曾放慢。我攥著衣角，看著鄰攤賣豆腐的大叔被顧客圍得水泄不通，心里泛起陣陣酸澀。就在我有些灰心的時候，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奶奶顫巍巍地走過來，渾濁的眼睛在菜葉上停留，我立刻迎上去，蹲下與她平視：“奶奶，您看這小油菜，葉子上還帶著露水呢，炒著吃可香了。”我輕輕掀開最上面的菜葉，露出下面鮮嫩欲滴的菜心，“您買回去，保準(zhǔn)全家都夸您會挑菜！”老奶奶被我逗笑，顫巍巍地掏出皺巴巴的零錢，那一刻，我?guī)缀跄苈犚娮约簞×业男奶暋?
然而，這樣的溫暖時刻只是少數(shù)。正午的日頭毒辣，曬得人頭暈?zāi)垦！Ｒ粋€染著黃頭發(fā)的年輕人晃到攤位前，用腳踢了踢裝菜的竹筐：“老板，這菜看著蔫巴巴的，便宜點唄。”我強壓下心頭的不悅，拿起一棵菠菜展示：“您看這葉子，綠得發(fā)亮，根部還帶著泥土呢，絕對新鮮。”可他壓根不聽解釋，一邊挑挑揀揀，一邊嘟囔著“現(xiàn)在菜農(nóng)都坑人”。最后，我?guī)缀跏前姿偷膬r格賣給了他，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眼眶不禁發(fā)熱。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又有幾個中年婦女圍了過來。她們七嘴八舌地評論著我的菜，有的說葉子不夠大，有的說價格太貴。我耐心地一一解釋，可她們還是不停地砍價。其中一位胖大嬸甚至抓起一把菜，說：“你看這菜上還有蟲眼呢，根本不值這個價！”我看著那片確實有蟲眼的菜葉，心里委屈極了，那明明只是個別現(xiàn)象，而且我已經(jīng)把大部分有瑕疵的都挑出去了。但為了能把菜賣出去，我只好又降了些價格。
更棘手的是與城管的周旋。那日午后，集市突然陷入詭異的安靜。有人壓低聲音喊了句“城管來了”，原本熱鬧的街道瞬間炸開了鍋。我手忙腳亂地收拾菜筐，慌亂中打翻了水桶，清水混著泥水在攤位前漫開。幾個穿著制服的身影穿過人群走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為首的城管大哥面色冷峻，指著我的攤位：“這里不能擺攤，知道嗎？”我攥著沾滿泥的衣角，聲音發(fā)顫：“大哥，我...我是想攢錢去渡慕大洞，家里等著用錢...”話未說完，淚水已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或許是我的狼狽模樣觸動了他，他沉默片刻，語氣緩和下來：“這次警告一次，下次別來了。”我連連鞠躬，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發(fā)現(xiàn)雙腿早已軟得站不穩(wěn)。
接下來的日子，為了籌夠路費，我把能賣的東西都搜羅了出來。后山的紅薯地成了我的新希望。天還沒亮透，我就扛著鋤頭去挖紅薯。泥土黏在鋤頭和紅薯上，每挖一個都得費好大的勁。我把挖出來的紅薯一個個仔細(xì)擦干凈，挑出那些形狀規(guī)整、表皮光滑的，用粗麻布袋子裝好。到了集市，我找了個稍顯眼的地方，把紅薯堆成小山狀。“快來買紅薯啦！又甜又面，烤著吃、煮著吃都香！”我大聲吆喝著。一個帶著孩子的年輕媽媽走過來，蹲下身翻找：“你這紅薯看著還行，多少錢一斤？”“大姐，我這都是自家種的，絕對新鮮，便宜賣，一塊五一斤。”她皺著眉頭說：“太貴了，別家才一塊二。”我咬咬牙：“行，您要得多，就按一塊二算。”最后她買了五斤，我攥著攥熱乎的六塊錢，心里想著又離路費近了一步。
老葉煙也是家里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爺爺生前種了些煙葉，我學(xué)著他以前的樣子，把煙葉一片片理好，捆成小把。在集市上，我把煙葉擺在布上，旁邊放著個小牌子，寫著“手工老葉煙，勁足味香”。一位穿著中山裝的老漢踱步過來，拿起一把煙葉聞了聞：“娃娃，這煙咋賣？”“大爺，一把五塊錢，您要是多拿，我給您優(yōu)惠。”老漢咂咂嘴：“貴了貴了，我去別家看看。”我趕忙拉住他：“大爺，您說個價，合適我就賣。”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三把煙葉賣了十二塊錢，老漢滿意地走了，我卻累得口干舌燥。
臨近端午，粽皮也成了搶手貨。我跑到溪邊，那里長著大片的粽葉。我小心翼翼地采摘，生怕弄破了葉子。把粽葉洗凈晾干后，疊得整整齊齊帶到集市。“新鮮的粽皮，包粽子正合適！”我的吆喝聲吸引了不少人。一位包粽子的能手李嬸過來，拿起粽葉仔細(xì)端詳：“葉子倒是新鮮，就是這價格...”我笑著說：“李嬸，您常來照顧生意，肯定給您便宜，五毛錢一把。”李嬸搖搖頭：“三毛吧，我要十把。”我心里盤算著，雖然價格低了點，但走量也能賺些，便答應(yīng)了。看著李嬸提著一大摞粽葉離開，我又開始期待下一位顧客。
辣椒紅了的時候，我把自家種的辣椒摘下來，有紅通通的尖椒，也有胖乎乎的菜椒。我把它們分裝在小筐里，在集市上擺好。“新鮮辣椒，又辣又香！”我喊道。一個飯店的采購大叔走過來，抓起一把尖椒：“你這辣椒辣度夠不夠？”我自信地說：“大叔，您放心，辣得過癮！您要多少？”大叔說：“先來二十斤，要是好下次還來。”我喜出望外，趕緊給他稱好。稱辣椒的時候，陽光曬得我滿臉是汗，但心里卻美滋滋的。
麥?zhǔn)罩螅湺捯材苜u錢。我把麥稈收集起來，扎成一束束。在集市上，我吆喝著：“結(jié)實的麥稈，編草帽、做掃帚都好用！”一個手藝人路過，看了看麥稈：“你這麥稈粗細(xì)均勻，多少錢一束？”“一塊錢一束，您要得多可以便宜。”手藝人挑了十束，經(jīng)過一番砍價，最終以八塊錢成交。我把錢收好，想著這些不起眼的麥稈也能換來路費，干勁更足了。
山上的杜仲樹和構(gòu)樹也成了我的“寶藏”。我小心地剝下杜仲皮和構(gòu)皮，按照村里老人教的方法晾曬。拿到集市上，我向過往的行人介紹：“這杜仲皮補肝腎，構(gòu)皮能造紙，都是好東西！”一位藥材鋪的伙計過來查看：“你這杜仲皮曬干了嗎？”我連忙說：“曬得透透的，您放心。”經(jīng)過一番檢驗，他買了一些杜仲皮。而構(gòu)皮則被一個造紙作坊的老板看中，雖然價格不算高，但積少成多，也為我的路費添了一筆。
家里的大米，原本是留著自家吃的，但為了路費，我也忍痛拿出一部分來賣。我把大米裝在干凈的布袋里，擺在攤位上。“自家種的優(yōu)質(zhì)大米，煮出來又香又糯！”我大聲喊道。一位大娘走過來，抓起一把米看了看：“這米看著還行，咋賣？”“大娘，兩塊錢一斤，您要是多買，我給您優(yōu)惠。”大娘說：“便宜點吧，我買三十斤。”我咬了咬牙，最終以一塊八一斤的價格賣給了她。看著大娘提著米離開，我心里有些不舍，但一想到能離渡慕大洞更近，又覺得值得。
夕陽西下時，我的嗓子嘶啞得幾乎發(fā)不出聲。回到家，癱坐在門檻上，看著掌心被扁擔(dān)磨出的血泡，突然覺得一切都值得。數(shù)著那些零散的紙幣，五毛、一塊、五塊...每一張都帶著陽光的溫度和汗水的咸澀。將錢仔細(xì)放進(jìn)貼著“渡慕大洞”字樣的鐵盒時，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進(jìn)來，仿佛在為我的堅持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