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玩笑的吧……’

季風半瞇起的眼睛，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拉扯，在識海中懸浮的【仙緣令】與眼前正舔舐著指尖油光的少女之間來回切換。那令牌冰冷的提示與少女漫不經(jīng)心的動作，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會不會是碰巧……唔，還是別自欺欺人了……’

他機械地將手中最后一口饅頭塞進嘴里，腮幫子鼓動著，臉上竭力繃住平靜無波的表情，內(nèi)心卻如同被貓抓亂的線團，思緒紛雜。

怪不得初次照面時令牌毫無反應(yīng)，原來這緣分早就結(jié)下了！往好處想，自己剛才挖地搞得灰頭土臉，像個泥猴子，或許她沒認出來？但這念頭剛起就被否決了

——好感度都明明白白漲了，怎么可能沒認出來……

“咕嚕——”

幾乎是同時，兩人喉間微動，將口中最后一點食物咽了下去。就在這吞咽聲落下的瞬間，季風紛亂的思緒也強行梳理完畢。

‘這位圣女絕非專程為我而來。首先，以我目前這點斤兩，還沒那個價值讓她如此大費周章，否則也不會被隨隨便便打發(fā)來挖土豆了……’

他心底泛起一絲自嘲的苦笑。

‘其次，她不僅用了假名，還孤身一人潛入此地，行事如此隱秘，定是有什么不欲讓神火教內(nèi)部知曉的要緊事……’

季風的目光悄然落在裴青衣……或者說“青蓮”那線條優(yōu)美的側(cè)臉上，短暫的審視后，心中有了決斷。

“青蓮姑娘，”

他主動開口，打破了兩人間微妙的沉寂。既然對方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那便無需再有任何顧忌。

“此地已是十萬黑山深處，聽聞神火教總壇亦在此地，你孤身一人來此，所為何事？”

“我……事先探過神火教的動向，無需擔憂。”

裴青衣的回應(yīng)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停頓，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季風，眼神如同在評估一件物品。

片刻后，她似乎得出了某種結(jié)論，嘴角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輕笑：“至于我來做什么……受附近村民所托，捕殺一頭中級妖獸罷了。”

“這樣啊……”季風心中疑竇叢生。魔門圣女受村民之托來討伐妖獸？這話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

然而她說話時的神情坦蕩自然，又不像是在撒謊。

“那，能讓我來幫忙么？”季風拋出早已準備好的提議。

裴青衣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緩緩擺手：“不必了。再者，季風道友你來這十萬黑山，想必也有要事在身吧？”

“我就來采點草藥，隨時都能繼續(xù)，不耽擱！”季風立刻拍了拍腰間的納戒，語氣顯得頗為熱切。

“讓青蓮姑娘孤身一人在十萬黑山中行走，還要獨自對付妖獸，我堂堂七尺男兒，實在看不過去?！?

‘好像……裝得有點過了……’

話一出口，季風就在心里為自己的失態(tài)嘆了口氣。

但念頭隨即堅定：區(qū)區(qū)外門任務(wù)和眼前這位圣女的好感度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即使好感度暫時漲不了，能混個臉熟也是好的。

更何況，跟著一位結(jié)丹圓滿的大修士去殺頭中級妖獸，能有多大危險？

‘再說了，從上輩子起，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刷重復(fù)道具的枯燥任務(wù)！’

就在季風暗自盤算的同時，裴青衣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

‘那個眼神……’

季風臉上那略帶諂媚的笑容，讓她心底涌起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快。

‘那種充滿算計和欲望的眼神，我再熟悉不過了……本以為他多少會有些不同……’

她眼尾那抹殷紅的眼影仿佛也隨之黯淡了幾分，心底泛起一絲自嘲的失望：‘罷了，咱們魔門中人，說到底還不都是一丘之貉……既然如此，路上就拿他當個誘餌或者肉盾好了，也算物盡其用。’

心思既定，裴青衣臉上重新綻開那溫婉柔美的笑容，語氣輕快：“那就麻煩季風道友與我同行了~”

季風連連點頭應(yīng)下，然而看著裴青衣那無懈可擊的笑容，他心中卻莫名地感到一絲異樣。

幾乎是同時，識海中的【仙緣令】再次傳來微妙的波動，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裴青衣對你產(chǎn)生隔閡，好感度-5】

‘奇怪？’季風心頭一跳，大惑不解：‘怎么好感度反而減少了？我剛才……哪里說錯話了嗎？’

………

……

季風迅速熄滅了篝火的余燼，跟著裴青衣的身影，一頭扎進了十萬黑山更深沉的腹地。

夜色如同一塊巨大的、吸飽了墨汁的絨布，沉甸甸地覆蓋下來，將整片森林包裹得密不透風。

白日里尚可聽聞的蟲鳴鳥叫徹底消失，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這份極致的安靜非但不能帶來安寧，反而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撫摸著后頸，讓人毛骨悚然。

為了驅(qū)散這令人窒息的氛圍，季風率先打破了沉默。

“青蓮……小姐？”他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有些突兀。

“季風道友，”裴青衣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距離感，“直接喚我青蓮即可?！?

“那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吧?！奔撅L從善如流，隨即切入正題，“方才一直忘了問，你要捕殺的那頭妖獸，究竟是什么？”

“血屠牛。”裴青衣的回答簡潔明了。

這個名字讓季風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曾在雜學(xué)玉簡中見過關(guān)于此獸的記載：一種狀如公牛，卻渾身浴血般赤紅的妖獸，實力大致相當于練氣中期修士。

皮糙肉厚是其特點，更麻煩的是，它對火焰有著極高的抗性——這對以火法見長的神火教弟子來說，確實是個棘手的家伙。

“可我記得……”季風蹙起眉頭，努力回憶著玉簡中的內(nèi)容，喃喃自語道。

“十萬黑山的原生妖獸里，應(yīng)該沒有血屠牛這一種……神火教總壇倒是聽說有專門飼養(yǎng)，是從那里逃出來的么？”

他下意識地將心中的猜測說了出來。

‘她莫非是來處理教中逃逸的妖獸？可這種事，值得堂堂圣女親自出馬么？’季風心中疑云更甚。

聽到季風這番推測，裴青衣臉上忽然浮現(xiàn)出一抹頑皮的笑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玩具，玩心大起。

她微微側(cè)頭，眼波流轉(zhuǎn)，帶著點壞心眼地笑道：“嗯？季風道友不是散修么？怎么連神火教內(nèi)部飼養(yǎng)血屠牛這等瑣事都如此清楚？”

‘糟了！’季風心中警鈴大作，‘總不能說是在營造人設(shè)到處閑逛時無意中看到的吧？剛才真是放松過頭了……’

他下意識地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苦惱，飛快地思索著該如何圓場。

看著他這副手足無措、絞盡腦汁的模樣，裴青衣忍不住以袖掩口，“噗嗤”一聲輕笑出來。那笑聲在寂靜的林中格外清脆，也沖淡了幾分緊張的氣氛。

“好了，不逗你了?！彼壑袔е唤z促狹，語氣恢復(fù)了之前的溫和。

“我們各有各的理由，我不會追問的~”她本意只是想小小捉弄他一下，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倒意外地覺得……有幾分笨拙的可愛。

【裴青衣產(chǎn)生些許興趣，好感+3】

季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只得拱手道了聲“多謝青蓮姑娘體諒”。

裴青衣隨意地擺了擺手，姿態(tài)像個知心溫柔的鄰家姐姐，心思卻早已飄遠，全然不在季風身上了。

‘他說的沒錯……’裴青衣的目光投向黑暗深處，眼底的溫和瞬間被冰冷的銳利取代。

‘血屠牛需要吞食碧珠草才能存活，而碧珠草在十萬黑山并不常見。那畜生出現(xiàn)在那個村子附近，絕不可能是意外走脫，只能是有人故意為之！’

當?shù)弥琅Ｔ诳拷莻€村子的區(qū)域出現(xiàn)時，她心中便已了然。

雖然明面上的報告輕描淡寫地說是“意外”，但距離如此之近，分明是刻意的試探，甚至是……挑釁！

‘一群不知死活的老東西！’裴青衣心底的怒火如同被澆了油的干柴，瞬間升騰。

‘明明早就定下規(guī)矩，絕不可對那個村子出手！是看我年紀輕，想多分走些好處？還是想試探我的底線在哪里……哼，不管你們打的什么主意，膽敢越界，我定要你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洶涌的怒意牽動了她的靈力，一絲獨屬于她的、帶著幽冷蓮香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漣漪，悄然從她周身逸散開來，被夜風裹挾著，無聲無息地飄向森林更深的黑暗之中。

就在這縷氣息消散的片刻后——

“哞——！”

一聲低沉渾厚、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牛吼，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死寂的夜幕。

不遠處，兩盞橙黃色的“燈籠”驟然在濃墨般的黑暗中亮起，兇戾的光芒刺破黑暗。

緊接著，伴隨著地面沉悶的震動，一個龐大如山丘的身影猛地站起。覆蓋其身的皮毛并非尋常血色，而是在黑暗中自行散發(fā)出妖異的猩紅光芒，如同流淌的巖漿，瞬間將周遭的林木、巖石染上了一層令人心悸的血色。

巨大的牛頭微微晃動，噴出的兩道粗壯白氣在血光中清晰可見，一股濃烈的血腥與暴戾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般洶涌擴散開來，瞬間占據(jù)了季風的全部視野與感知。

天空，仿佛也在這片升騰的血光映照下，化作了不詳?shù)陌导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