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松針掃過顧萱的發梢時,她正蹲在一塊焦黑的巖石旁,指尖捏著半張舊地圖。
方才傳送時震落的土屑還粘在地圖邊緣,“青崖谷“三個字被朱砂描了三遍,在陽光下泛著暗啞的紅。
“顧小萱又在搗鼓什么?“裴昭湊過來,發梢沾著的松脂在風里晃,“該不會是發現什么藏寶圖了?
我跟你說我上次在蒼梧山......“
“閉嘴。“謝硯之的劍穗“啪“地甩在裴昭后頸,他單手拎著斷玉劍,另一只手還保持著替蘇阮阮檢查火毒的姿勢——方才巖漿濺起的火星在蘇阮阮袖角燒出個洞,劍修的指節抵在她腕間,眉峰皺得能夾死蚊子,“先確認安全。“
蕭燼霆不知何時已躍上樹頂,青衫被山風掀起一角,他望著東南方的云層開口:“三里外有鳥雀驚飛,暫時沒有追蹤者。“這位少宗主的玉尺還懸在身側,尺面流轉的青光與他眼底的冷光交疊。
云鶴瀾的歌聲突然低了半度,她垂眸望著自己臂彎的藍鱗——方才用冰錐延緩巖漿時,妖力透支的痕跡還沒褪盡。
鮫女指尖輕輕拂過鱗片,抬眼時眼尾的淚痣微顫:“顧姑娘,這地圖......“
“是我師父的。“顧萱將地圖翻過來,背面有一行極小的刻痕,是師父慣用的煉器師密文,“他臨終前說'去青崖谷找玄工老人',我之前總以為是他說胡話。“她喉嚨發緊,想起巖漿里那聲嘶吼,想起師父最后握她手時的溫度,“現在看來......“
“玄工老人?“謝硯之的劍穗突然頓住,“百年前煉器大會上那個用殘鐵造出'破妄錐'的老瘋子?“他盯著顧萱的眼睛,劍眉挑得更高,“那老頭脾氣比我還臭,你確定他會見你?“
“他贏過我師父。“顧萱突然笑了,指尖摩挲著地圖邊緣的毛邊,那是她小時候偷翻師父手札時蹭破的,“師父說,能讓他輸得心服口服的人,才配替他守秘密。“她站起身,承天板在腰間撞出清脆的響,“走嗎?
或者你們留在這兒等赤炎宗的人追上來?“
裴昭第一個跳起來,雷符在掌心噼啪作響:“我去我去!
聽說玄工老人的煉器室有千年寒鐵,我還沒見過......“
“閉嘴。“謝硯之這次沒甩劍穗,直接扯住裴昭后領,卻抬腳往谷口方向走。
蕭燼霆從樹頂躍下,玉尺輕敲顧萱肩頭:“我帶路。“云鶴瀾的歌聲忽然清越起來,冰錐在腳邊凝成細碎的冰晶,替眾人掃開路上的荊棘。
蘇阮阮摸出兩顆護心丹,分別塞給顧萱和謝硯之:“青崖谷多霧,含毒。“她的指尖還沾著留影珠的余溫——方才傳給盟友的影像里,巖漿吞沒赤炎老祖的畫面正被無數雙眼睛盯著。
青崖谷比顧萱想象中更靜。
山霧像浸了水的棉絮,裹著幾間竹屋,屋前曬著的銅片在霧里泛著青灰。
竹門“吱呀“一聲開時,顧萱的心跳漏了一拍——門后站著個白發老人,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葛衣,左手拎著半塊未完工的銅錠,右手還沾著黑黢黢的炭灰。
“小顧丫頭。“老人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青銅,卻帶著幾分發顫的輕,“你師父......“
“半年前走的。“顧萱喉嚨發澀,從袖中取出圖譜,“他讓我來找您。“
老人的手突然抖了。
銅錠“當啷“砸在地上,他踉蹌著抓住門框,炭灰蹭在竹節上,像道深色的疤。
顧萱這才看清他眼角的皺紋——原來玄工老人不是她想象中冷硬的模樣,他的眉尾還留著沒擦凈的金粉,那是當年煉器大會上,她師父替他畫的“勝者妝“。
“拿過來。“老人劈手奪過圖譜,轉身沖進竹屋。
顧萱跟著跑進去,撞翻了門口的銅盆——盆底刻著“顧“字,是師父年輕時送的信物。
竹屋里堆滿了煉器工具:熔金爐還燒著微火,案幾上擺著半套刻刀,墻上掛著的錘具按大小排得整整齊齊。
老人點燃一盞琉璃燈,燈光映在圖譜上,他的手指突然頓住:“這紋路......“
“不是普通的煉器術?“顧萱湊過去,看見圖譜邊緣浮現出淡金色的光,“我之前在巖漿密室里......“
“閉嘴。“老人的聲音比謝硯之更冷,卻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
他從案幾下摸出個檀木盒,取出一套細如牛毛的刻刀,刀尖輕輕劃過圖譜:“這是歸墟令的陣眼圖。“他的刀尖停在一處漩渦狀紋路前,“當年六界大戰時,我替上一任持令者刻過類似的標記。“
“啟動鑰匙?“謝硯之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斷玉劍的寒光映在圖譜上,“需要九曜碎片?“
老人抬頭,這才注意到屋里多了五個人。
他的目光掃過謝硯之的劍穗、蕭燼霆的玉尺、裴昭發間的雷紋,最后落在云鶴瀾臂彎的藍鱗上,突然笑了:“顧老頭倒是會挑人。“他重新低頭,刻刀在圖譜上輕輕一旋,一行細小的符文浮了出來,“集齊九曜碎片,注入各自血脈......“
“等等!“裴昭突然撲過來,額頭差點撞在案幾上,“血脈?
那我這種散修......“
“閉嘴。“這次是四個人同時開口。
顧萱盯著圖譜上的符文,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守護“,想起巖漿里那聲不甘的嘶吼——原來真正的秘密,才剛剛展開。
山霧突然濃重起來。
竹屋外傳來一聲鳥鳴,比尋常更尖厲三分。
蕭燼霆的玉尺“嗡“地輕鳴,云鶴瀾的歌聲陡然轉低,藍鱗從臂彎爬上鎖骨。
謝硯之的手按在劍柄上,目光掃過窗外的霧色——那里有半片衣角閃過,青中帶紅,像極了赤炎宗的標記。
玄工老人的刻刀“啪“地斷成兩截。
他望著窗外的霧,又望著顧萱手中的圖譜,突然扯過她的手,將半塊斷刀塞進她掌心:“帶著東西,從后窗走。“他的聲音又恢復了砂紙般的冷硬,“有人......“
“砰——“
竹門被撞開的剎那,顧萱看清了闖入者腰間的九節鞭。
那是赤炎老祖的標志,可此刻持鞭的,是個面容陰鷙的青年,眼角還留著未干的血痕——他是老祖最器重的關門弟子,也是方才在巖漿里替師父擋下最后一擊的人。
“交出圖譜。“青年的聲音像刮過骨縫的風,“否則,你們都得死。“竹門被撞開的剎那,顧萱的后頸竄起寒意。
青年腰間九節鞭上的血漬還未干透,那是方才替師父擋下巖漿時濺上的——她認得這道疤,前日在巖漿密室,這青年曾用身體替師父扛下赤炎老祖的灼火釘。
此刻他眼角的血痕卻比巖漿更燙,像是被什么邪術催了心脈。
“是奪魂散。“蘇阮阮的聲音突然從顧萱身側響起,她不知何時摸出了聞香瓶,指尖蘸著瓶中淡紫藥粉,“他被下了蠱,神智不清。“茶館老板娘的瞳孔微微收縮——聽風樓的情報網里,奪魂散是清虛道君的獨門手段。
“交出圖譜!“青年的鞭梢擦過顧萱耳畔,在竹墻上抽出焦黑的裂痕。
顧萱本能地后退,后腰撞在玄工老人的熔金爐上。
老人的手突然覆住她手背,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接住。“半卷泛著金紋的圖譜被塞進她懷里,帶著老人體溫的刻刀抵在她掌心,“去完成你師父的事。“
“您?“顧萱抬頭,撞進老人渾濁卻清亮的眼。
他眼角未擦凈的金粉在打斗中蹭成一片,像極了師父當年贏了煉器賽后,硬要給敗者畫的“花臉“。
老人沖她眨了眨眼,那是師父教她的暗號——“快跑“。
竹屋外突然響起金鐵交鳴。
謝硯之的斷玉劍挑開一支淬毒短箭,劍穗上的珊瑚珠撞在蘇阮阮護心丹瓶上,“叮“地一聲:“蕭燼霆!
守后窗!“萬劍閣首徒的衣擺被劍氣撕出豁口,卻仍擋在顧萱與青年之間,“裴昭!
雷符清場!“
“得嘞!“裴昭的雷紋發帶炸起細碎電弧,他從儲物袋里抓出三把雷符,直接拍在地上。
藍紫色雷光如蛇竄出,瞬間劈翻三個從霧里摸近的灰衣人——那是清虛道君座下“問心堂“的標記。
天才散修拍了拍胸口:“我就說帶這么多符有用吧?
顧小萱你看我......“
“閉嘴!“謝硯之的劍穗抽在裴昭后頸,卻在同一時間旋身擋下青年劈來的九節鞭。
金屬交擊聲震得顧萱耳膜發疼,她看見劍修虎口裂開的血珠,像紅珊瑚落在雪地上——那是方才替蘇阮阮擋巖漿時受的傷,還沒愈合。
云鶴瀾的歌聲突然拔高,帶著海妖泣鳴般的顫音。
逼近的灰衣人紛紛抱頭蹲下,鮫女臂彎的藍鱗已爬上脖頸,在霧里泛著幽光:“他們被奪魂散迷了心竅,我只能緩半柱香。“她指尖掐出星象訣,眼尾淚痣隨著歌聲輕顫,“顧姑娘,玄工前輩在看你。“
顧萱轉頭,正撞進玄工老人滿是血污的眼。
老人不知何時擋在了后窗邊,左肩插著支透骨釘,血正順著葛衣滴在銅盆上——那是師父刻著“顧“字的銅盆。
他沖她比了個“三“的手勢,是煉器一脈的密語:三息后,后窗機關開啟。
“走!“老人突然暴喝,反手將顧萱推向窗口。
九節鞭擦著她發頂抽在老人胸口,悶響混著骨裂聲,震得顧萱懷里的圖譜都在發顫。
她看見老人嘴角溢出的血沫里混著金粉,那是當年師父替他畫的“勝者妝“的顏色。
“顧老頭,我終究......“老人的手死死扣住顧萱手腕,斷刀在她掌心壓出深痕,“歸墟之力不是毀滅......是重啟......“他的瞳孔逐漸渙散,指尖卻還在她手背上畫著——那是師父教她的煉器口訣,最后一筆是個“護“字。
“前輩!“顧萱的淚砸在老人手背,混著他的血,在圖譜邊緣暈開一朵暗紅的花。
謝硯之的劍突然架在她頸后,將她扯向窗口:“走!
蕭燼霆斷后!
裴昭開路!“劍修的聲音啞得不像平時,“我替你擋這狗東西!“
青年的鞭梢纏住謝硯之手腕,兩人同時踉蹌。
蘇阮阮突然甩出一把留影珠,紅光炸亮的剎那,她在顧萱耳邊低語:“聽風樓的人已去引開清虛道君的追兵,三日后海門月出時,深海入口會開。“茶館老板娘的指尖沾著顧萱的淚,“你師父的筆記里,有鮫族星圖。“
顧萱被裴昭拽出后窗的瞬間,回頭望了最后一眼。
竹屋里,蕭燼霆的玉尺正抵住青年咽喉,云鶴瀾的冰錐封住所有退路;竹屋外,玄工老人的尸體靠著銅盆,血在地上洇出個模糊的“顧“字。
她懷里的圖譜突然發燙,金紋流轉間,浮現出半幅星圖——與云鶴瀾臂彎的藍鱗紋路如出一轍。
山霧不知何時散了。
顧萱望著遠方翻涌的云層,歸墟方向傳來一聲鐘響,清越而蒼涼,像極了師父臨終前哼唱的煉器謠。
她握緊掌心的斷刀,指節發白——刀身上,玄工老人用血刻了個“海“字。
裴昭的雷符在前方炸開通路,謝硯之的劍穗還滴著血,卻在她身后低聲道:“哭夠了?
再磨蹭,海門的月要落了。“劍修的耳尖通紅,偏要把“擔心“說成“嫌麻煩“。
顧萱抹了把臉,將圖譜塞進懷里最貼近心臟的位置。
山風卷起她額前碎發,露出耳后新刻的星紋——那是方才玄工老人用斷刀替她烙的,與圖譜上的金紋嚴絲合縫。
歸墟鐘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她聽清了其中夾雜的浪濤聲,像極了云鶴瀾說的“深海入口“。
“走。“她擦了擦眼角,轉身時撞在謝硯之胸口。
劍修的劍穗掃過她手背,帶著血的溫度,“去海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