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廢坊的斷墻上,顧萱的指尖幾乎要觸到儲物袋繡著的火紋,背后風聲驟起時,她后頸的汗毛根根豎立。
那是只有常年與利器打交道的人才能捕捉到的——金屬劃破空氣的銳響。
她旋身避開的剎那,一柄淬毒的短刃擦著耳垂釘進土墻,發出“噗“的悶響。
月光下,襲擊者腰間鬼面紋玉佩泛著幽光,面罩下只露出一雙猩紅的眼,正是方才在聽風樓外撞門的妖修!
“師父的東西...“顧萱咬著唇后退,儲物袋還埋在瓦礫里,她左手悄悄摸向腰間的符囊。
那妖修卻不急于進攻,反而陰惻惻笑了:“小丫頭片子,倒會找寶貝。
你師父當年偷了我們主人的歸墟令碎片,今天你替他還!“
話音未落,顧萱的火符已破空而出。
赤焰在兩人間炸開,灼熱氣浪掀得她發尾翻飛。
她趁機撲向儲物袋,指尖剛勾住袋口,身后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那妖修竟硬扛了她的火符,此刻半邊臉焦黑,正踉蹌著舉起短刃。
“顧小師傅!“
熟悉的甜軟嗓音混著鈴鐺響從廢坊入口傳來。
云鶴瀾水藍裙裾掃過瓦礫,腕間珍珠串叮咚作響:“阮阮姐讓我帶話——“她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瞳孔驟然收縮,“小心!“
顧萱本能地拽住云鶴瀾往旁一滾,短刃擦著云鶴瀾的發頂釘進墻里。
云鶴瀾反手抽出袖中銀簪,指尖在簪尾掐了個訣,珍珠串突然泛起幽藍光暈。
那妖修被光暈一照,竟發出刺耳的尖叫,抱著頭倒退:“鮫人...星象術!“
“走!“顧萱扯著云鶴瀾的手腕往巷外跑,儲物袋被她死死護在懷里。
兩人剛拐出廢坊,就見前方燈火通明,青丘城最大的萬花樓正張燈結彩——今夜是青丘城主為迎接清虛道君設的夜宴,滿街都是乘轎赴宴的修士。
“混進去!“云鶴瀾喘著氣,發間珍珠被夜風吹得輕響,“人多眼雜,他不敢動手。“
顧萱點頭,卻在跨進萬花樓門檻時猛地頓住。
她低頭看向自己沾著泥土的粗布衫,又瞥了眼廳內往來的錦繡華服,突然扯下頭上的發帶,三兩下解開腰間的符囊塞進儲物袋,再將儲物袋往云鶴瀾手里一塞:“幫我拿著。“
云鶴瀾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顧萱拽住個端酒壺的侍女,指尖快速在對方后頸點了兩下。
侍女眼波一懵,顧萱已將自己的粗布衫與對方的月白裙換了,又抄起酒壺往發間插了朵絹花:“我師父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她沖云鶴瀾擠了擠眼,端著酒壺混入人群。
同一時刻,萬花樓主廳的雕花木閣里,穆輕舟捏著酒盞的指節發白。
他盯著對面“蘇阮阮“水袖下若隱若現的玄鐵令牌,壓低聲音:“阮阮,你明知道我要的是歸墟令消息,上次說有線索又反悔,這次...“
“蘇阮阮“歪頭眨了眨眼睛,發間珠釵隨著動作輕晃——那是青璃兒才有的天然呆模樣。
她看著穆輕舟緊繃的臉,忽然伸手戳了戳對方的肩膀:“你認錯人啦?
阮阮姐才不會這么兇。“
穆輕舟猛地站起,腰間玉佩撞在桌角發出脆響。
他盯著這張與蘇阮阮分毫不差的臉,突然想起半月前在聽風樓后巷見過的鯉妖——那姑娘總蹲在檐角看雨,尾巴在廊下掃出銀亮的水痕。
“幻術?“他瞳孔微縮,伸手要抓對方手腕。
青璃兒慌忙后退,卻撞翻了身后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她手背上,疼得她尾巴不受控地從裙底鉆了出來——金紅鯉尾拍在地上,濺起一片水漬。
“呀!“她手忙腳亂要藏尾巴,卻見穆輕舟的臉色瞬間從警惕轉為無奈。
這位黑市頭目摸出帕子扔給她:“擦干凈,別把地毯弄濕了。“他重新坐下,指節叩了叩桌面,“說吧,阮阮呢?“
青璃兒蹲在地上擦尾巴,耳尖泛紅:“阮阮姐說去見你,可我在聽風樓等她半天,突然...突然就變成她的樣子了。“她揪著裙角,“是不是...是不是歸墟令的碎片在作怪?“
穆輕舟的動作頓了頓。
他想起方才在樓外看見的白影——萬劍閣謝硯之的佩劍映著月光,分明是在跟蹤什么人。
正欲開口,樓下突然傳來喧嘩。
“道君請上座!“
青璃兒順著雕花欄桿往下望,就見穿月白道袍的清虛道君在眾人簇擁下走進廳中。
他廣袖翻飛間,云鶴瀾的聲音突然從下方傳來:“那位'清虛道君'身上有死氣纏繞。“
謝硯之抱著劍站在廊柱后,聞言嗤笑一聲:“鮫人姑娘倒是眼尖。“他垂眸瞥向云鶴瀾發間的珍珠,語氣雖冷,指尖卻不自覺地摩挲劍柄——那是他方才在廢坊外替她擋短刃時,被劃破的劍穗。
云鶴瀾沒接話。
她望著清虛道君腰間晃動的玉牌,星象在眼底流轉成細碎的光。
方才在廢坊,那妖修提到的“主人“,與這道君身上的死氣...她指尖掐了個訣,珍珠串突然發出刺耳鳴響。
同一時間,顧萱端著酒壺穿過人群。
她余光瞥見裴昭站在二樓欄桿邊,月白長衫被夜風吹得鼓起,正盯著自己的方向。
那家伙總把話本里的情節往現實里套,要是被他看見自己換了侍女衣服...
“等等,那侍女的手!“裴昭突然拍了下欄桿。
他望著顧萱端酒壺時微微翹起的小指——那是只有長期握刻刀的人才會有的習慣。“定是敵方細作偽裝!“他眼睛發亮,翻出懷里的符紙就要沖下樓。
樓下,清虛道君的目光突然掃過顧萱的方向。
云鶴瀾的珍珠串炸成一片碎響,謝硯之的劍嗡鳴出鞘,青璃兒的尾巴在地毯上拍出水花,穆輕舟的手按上了腰間的短刀——
夜宴的燈火,在這一刻徹底亂了。
裴昭的符紙剛捏在指尖,便聽見樓下傳來清脆的斥罵:“裴昭你瘋了!”顧萱端著的酒壺“哐當”砸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濺濕了月白裙裾。
她原本藏在侍女裝扮下的眉峰倒豎,左手快速結了個火訣——方才在廢坊被妖修追殺時,她都沒這么生氣過。
“細作還敢嘴硬!”裴昭振袖躍下欄桿,腰間玉牌撞得叮當作響。
他認定自己識破了偽裝,指尖的引雷符噼啪作響,“你方才換衣服的手法,與話本里‘盜圣’偷玉鐲如出一轍!”話音未落,雷光已劈向顧萱面門。
顧萱旋身避開,發間絹花被雷火燎成焦黑。
她從儲物袋里摸出半塊未完工的火紋銅片——這是方才從廢坊瓦礫里搶出的,此刻被她捏在掌心當暗器,“誰要當什么盜圣!我是怕被妖修追才換衣服的!”銅片擦著裴昭耳際飛過,在廊柱上烙出個焦痕。
圍觀的修士“哄”地散開。
謝硯之抱劍靠在廊柱后,嘴角扯出抹譏誚:“蠢貨。”他望著裴昭炸毛的模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劍穗上的斷口——那是方才替云鶴瀾擋短刃時留下的。
云鶴瀾站在人群邊緣,珍珠串在腕間急顫,星象在眼底凝成暗芒:“裴昭的雷符帶了庚金之氣,顧小師傅的火銅片屬離火,相沖之下會引動——”
“轟!”
兩人的法術在半空中炸開,氣浪掀翻了三張圓桌。
青璃兒原本蹲在二樓雅間擦尾巴,被這動靜驚得尾巴“啪”地拍在窗臺上,濺起的水珠落進穆輕舟的酒盞里。
穆輕舟皺了皺眉,剛要摸短刀,忽聞一陣紙傘開合的輕響。
“諸位,何必為了區區一塊殘片傷了和氣?”
晏遲的聲音像浸了寒潭的玉,從主廳高臺上漫下來。
眾人抬頭,便見他執一柄水墨紙傘立在燭火最暗處,月白長衫一塵不染,連傘面上的墨竹都未被煙火氣熏染半分。
他望著底下亂糟糟的斗法現場,唇角勾起抹溫文笑意:“不過是塊引人生隙的破銅,值得動刀劍么?”
紙傘輕輕一揮,幾縷灰霧從傘骨間滲出,像活物般鉆進人群。
被霧氣掃過的修士頓住腳步,眼神逐漸空洞——有個穿玄色道袍的中年修士突然抽出佩劍,指向身邊的同伴;方才被顧萱換走衣服的侍女捂著心口,緩緩朝裴昭走去,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
“阮阮姐!”青璃兒在二樓急得尾巴亂甩。
她看見蘇阮阮不知何時站在了主廳中央,正被那侍女步步逼近。
而陸昱不知從哪擠了進來,擋在蘇阮阮身前,手中握著柄連劍鞘都沒拆的鐵劍——那是他作為凡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武器”。
“你別碰她!”陸昱脖頸泛紅,劍尖微微發顫,“我、我學過三招兩式的!”他額角沁著汗,卻把蘇阮阮往身后又推了半步。
晏遲的目光掃過他,眼尾微挑,傘骨上的灰霧竟分出一縷,慢悠悠纏向陸昱的手腕。
“陸公子!”云鶴瀾急得要沖過去,卻被謝硯之拽住手腕。
劍修的掌心滾燙,語氣卻冷得像冰:“那是控魂霧,你去了也——”話音未落,陸昱突然踉蹌一步,鐵劍“當啷”落地。
他捂著心口后退,臉上卻不見迷茫,反倒是漲得通紅:“你、你剛才是不是想讓我打阮阮姐?我才不會聽!”
晏遲的動作頓了頓,他正要收傘,忽然聽見“嗡”的輕鳴。
眾人的目光被那聲音扯向半空——顧萱方才護著的儲物袋不知何時裂開條縫,一枚青銅碎片從中浮起。
它旋轉著升向穹頂,表面的紋路泛起幽光,竟在廳中投射出一段模糊的影像:血云翻涌的天空下,六界修士持劍相向,玄色魔旗與金色仙印在火光中翻卷。
畫面最后定格在一位身披白袍的男子身上,他的面容被霧氣籠罩,唯有胸前玉佩閃著冷光——那紋路,與方才被眾人簇擁的“清虛道君”腰間玉牌,分毫不差。
青銅碎片突然劇烈震顫,淡金色的漣漪從其中擴散開來。
謝硯之的劍嗡鳴著出鞘,云鶴瀾的珍珠串碎成星芒,青璃兒的尾巴在窗臺拍出密集的水痕,連晏遲的紙傘都微微發顫。
陸昱下意識抓住蘇阮阮的手,掌心全是冷汗;裴昭望著懸浮的碎片,方才的得意早被震駭取代;顧萱攥著那半塊火紋銅片,突然想起廢坊里妖修說的“師父偷了歸墟令碎片”——原來,這碎片里,竟藏著百年前的血債。
主廳的燭火在漣漪中明明滅滅,將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那枚青銅碎片還在旋轉,淡金色的光逐漸變得刺眼,仿佛要將這夜宴的混亂,都照出最深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