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這出家人的概念對一個巫祝來說有多么的離經(jīng)叛道。

巫祝篤信天地自然，但一切都以人為本，認為天地之間的一切都是為了人而服務。

在這個大的范圍之下，親緣血脈，家庭世俗，一切屬于人族繁衍和生活所必須的概念，都是巫祝要堅決保護的東西。

一男一女結(jié)合就有了家庭，生下孩子就有了血脈親緣，人多了就是家族，無數(shù)家族融合在一塊，就是部落，就是人族的根基。

而道佛所謂出家之說，就是拋棄親緣血脈，拋棄家庭俗務。

這簡直……

“該殺。”

姜離再次開口，但語氣已經(jīng)淡然了下來，等著姜潤的解釋。

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個態(tài)度，并不在姜潤的意料之外，他也確定，姜潤還有下文。

姜離也只是在姜潤拋出的這個粗略概念上表達自身意見而已。

正如姜潤所說，這是論道。

是巫祝與道門的思想交流。

是交流，就要讓人說話。

“如果只是如此，那確實不符合人族一貫的規(guī)矩和風俗。”

姜潤笑了笑，完全不在意姜離的殺意，說道：“但你應該也很清楚，我的父親，不是蠢貨。”

姜離無聲點頭。

兵主蚩尤是人族最強的戰(zhàn)士，但也絕對是一位智者，因為在被稱之為兵主的同時，他還是一個人族大部落的首領(lǐng)。

如果道佛的教義，在根本上是如此的話，蚩尤絕對不可能同意自己的女兒成為道門的弟子。

“道也好，佛也罷，都不止是在人族傳道，而是在整個大荒傳道。”

姜潤慢吞吞的說著，突然對姜離眨眨眼，笑道：“那么你猜，我方才所說的那一套，是在人族行使，還是在大荒萬族行使？”

不等姜離開口，姜潤便微笑著繼續(xù)說道：“至少在我上清一脈，凡入我門下，有教無類，不分種族，皆為我之門徒同道，自此，出家離族，不染世俗牽絆，無有血脈羈縻。”

“但除此之外，尚有入家修行之法。”

“入我之門，誦我之經(jīng)，心入我境界之內(nèi)，身仍處紅塵之中。”

“娶妻生子也好，操持別業(yè)也罷，只要不違道之精意，與人為善，慈儉不爭，無為而行，便為我之門人。”

姜離聞言，眸光閃動之間，已經(jīng)明白了道門的意思。

說好聽些，傳道，也要審時度勢，順勢而為，不可壞了原本規(guī)矩。

往直白了說，就是光明正大的配合人族，對著人族妥協(xié)。

道門很清楚，對人族說出家離族，從此無親緣血脈牽絆，那就是在人族腦袋頂上拉屎，是人族絕對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才有了入家修行這一說法。

但問題是，這個問題不僅僅人族存在，在大荒萬族普遍存在。

可道門絲毫沒有顧忌大荒萬族的意思。

對人族，有入家修行之法，對大荒萬族，就只有出家修行之道。

“佛門也是如此？”

姜離輕聲問。

姜潤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具體的，我不太清楚，但大差不差，不過道佛教義不同，我也不敢確定。”

姜離抬起頭看向姜潤，問道：“所以，至少道門是準備押注人族？”

“沒錯。”

姜潤點點頭，痛快的說道：“師尊曾言，大荒很大，但也很小，現(xiàn)在萬族爭渡，但到了最后，能夠到達彼岸的，只有寥寥，其中必然會有人族。”

“道門，如你師尊這般的存在，有幾位？”

姜離轉(zhuǎn)頭問起了道門的情況來。

他知道佛門有五尊佛，是類似“神”的存在，而道門顯然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類似的存在有幾位？

“我道門有三位天尊。”

姜潤如數(shù)家珍，道：“以三清為統(tǒng)稱，太清，玉清，上清三者。”

“三者中，以玉清為貴，乃為道之源，以太清為尊，乃為道之師，以上清為重，乃為道經(jīng)之祖。”

“三清不分上下，但教義不同。”

姜離點點頭，等著姜潤的下文。

“太清無為，并不準備廣收門徒，甚至不準備開放門墻，是以，太清道德天尊曰：一切隨緣而行，順天而為。

玉清貴矜，不開方便之門，只言高上大道，門徒寧缺毋濫，玉清元始天尊曾有言：我門下弟子，約莫十指之數(shù)則滿也。

最后，我上清講有教無類，大開方便之門，廣收門徒。無論人或妖，更無論如何成道，凡有智慧者，有求道之心者，皆可入我門下，得傳上清大道。”

“吾師上清靈寶天尊言說：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四九之數(shù)乃天所定，偏有這一線生機，我要爭上一爭。”

太清，玉清，上清嗎？

姜離將這些默默的記在心里，對道門的教義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完全超脫出世者有之，擇天驕而教，寧缺毋濫者有之。

最后，有教無類，廣開大道者也有之。

三者涇渭分明，但卻互有因果關(guān)聯(lián)，三條路，說不上誰對誰錯，更沒有上下高低。

但每一條路，似乎都是直指天地自然的大道。

這就足以讓姜離驚訝了。

要知道，人族篳路藍縷至今，能夠以成體系的方式來感悟天地自然，成就自身超凡的道路，也只有兩條而已。

當然，這也是跟在摸索出戰(zhàn)炁之道與巫祝之道后的人族，將后來發(fā)現(xiàn)的一切超凡，都歸納在了這兩條路之下有關(guān)。

姜潤突然翻出一根竹簡，上面有大庭氏按下的華胥之印。

“我已經(jīng)得到了大庭氏的首肯，允許我在華胥部落立一傳道之地。”

姜潤把那竹簡在姜離的面前亮了一下，而后道：“但，在父親和共主大人以及我?guī)熥鹕套h出具體結(jié)果之前，我不準備建立傳道之地。”

她看著姜離，正色道：“姜離，我不知道你如何看我，但我要告訴你，即便我入了道門，但只要我還是人族，就一定不會做出為道門之利，損人族根基之事。”

“道門如何對大荒萬族我不管，也懶得知道，但我清楚一點，我道門對人族，是秉持著共贏的態(tài)度來的。”

“道門需要門徒，需要有更多人在大荒傳播道之精義，而人族也需要更多的力量。”

這些話，如果是對一個普通的巫祝說，沒有任何意義。

但姜潤很清楚，眼前的姜離絕對不是什么普通巫祝。

流巫，卻還能夠光明正大以神農(nóng)姜姓烈山氏之名行走，能夠自由出入華胥宮，這里面要是沒有隱秘才是怪事。

此時，姜離正準備開口說些什么，懷中巫祝令卻突然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