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峰頂，清寒依舊。

雷杰在寒玉榻上昏昏沉沉，時而被體內冰寒靈力的細微躁動驚醒，時而被腦海中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倒計時聲折磨得意識模糊。每一次清醒，他都感覺身體虛弱一分，仿佛生命力正隨著那冰冷的秒數一同流逝。

【毀滅倒計時：99年364天23時25分18秒……17秒……16秒……】

這聲音，這數字，如同烙印，刻進了他的骨髓。醉仙居跑堂的平凡生活，已經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情。現在的他，是身懷異寶的囚徒？是末日預言的載體？還是……某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棋子？

靜室的門無聲地滑開。沐清雪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依舊白衣勝雪，氣質清冷。但雷杰敏銳地察覺到，她眉宇間似乎籠罩著一層比往日更深的疲憊和凝重，清亮的眼眸深處，也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

“感覺如何？”沐清雪走到玉榻前，聲音平淡無波，指尖再次縈繞起柔和的青色靈力，點向雷杰的腕脈。這一次，她的探查靈力更加小心，如同最輕柔的羽毛，試圖感知他體內那股冰寒力量的細微變化。

一股溫潤平和的涼意順著沐清雪的靈力流入雷杰體內。那股蟄伏的冰河似乎對這同源的涼意并不排斥，反而微微活躍起來，貪婪地吸收著。雷杰感覺體內的脹痛和冰冷感緩解了不少，精神也為之一振。

“好……好多了，謝……謝仙子。”雷杰聲音依舊嘶啞，但比之前有力了一些。他看著近在咫尺的絕美容顏，心中卻只有敬畏和恐懼，“仙子……我……我什么時候能離開？”

“離開？”沐清雪收回手指，目光清冷地看著他，“你想去哪里？回醉仙居？還是找個無人認識你的地方躲起來？”

雷杰啞口無言。回醉仙居？陳扒皮的鞭子和鎮仙司的毒鏢都在等著他。躲起來？他身無分文，又身懷這招災惹禍的青玉髓和腦子里這催命的倒計時，能躲到哪里去？天下之大，似乎已無他容身之處。

“昨夜仙坊之事，早已傳開。”沐清雪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冰魄靈血’異象，青云圣女當街格殺朝廷鷹犬，攜神秘凡俗少年遁走……此刻，恐怕半個修真界和朝廷的‘鎮仙司’，都在找你。你踏出雪竹峰一步，便是自尋死路。”

雷杰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身體微微顫抖。他只是一個想活下去的小人物，為什么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要吞噬他的猛獸？

“那……那我……”雷杰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我該怎么辦？留在這里……等死嗎？”他想到了天樞殿里那些高高在上、眼神各異的長老們，想到了那個眼神冰冷、如同毒蛇般的玄陰真人。留在這里，真的安全嗎？

沐清雪沉默了片刻。她看著眼前這個驚恐、絕望、如同驚弓之鳥的少年，心中掠過一絲復雜。掌教師尊的囑托，青玉髓傳遞的末日景象，宗門內暗流涌動的猜疑……這一切，都壓在這個懵懂無知的少年身上。

“留在這里，是目前唯一能保你性命的地方。”沐清雪的聲音放緩了一些，“掌教真人已下令封鎖雪竹峰，嚴加守護。宗門會盡力研究你體內的異狀和那玉髓的秘密，尋找應對之策。”

“研究？”雷杰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的青玉髓，眼中充滿了不信任和抗拒，“像……像研究藥材……或者……怪物那樣？”

“是探尋真相，尋找生機！”沐清雪的語氣重了一些，“你以為這玉髓和倒計時是兒戲？它關乎的，可能不止你一個人的生死，而是整個世界的存亡！九十九年……你以為很長嗎？”

九十九年……雷杰腦海中再次浮現那些恐怖的畫面：水滴艦隊、被鎖鏈禁錮的星球、崩塌的山門、死去的修士……還有那漠然的宇宙之眼。一股冰冷的絕望感瞬間攫住了他。

“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個跑堂的！”雷杰痛苦地抱住頭，“我不想當什么救世主！我也不想知道什么世界末日！我只想活著！像以前那樣活著！”

他的聲音帶著崩潰邊緣的嘶喊，在空曠的靜室里回蕩，充滿了小人物面對滔天巨浪時的無力與恐懼。

沐清雪看著他，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曾幾何時，她初入道途，面對浩瀚仙道和宗門責任，也曾感到過渺小和無力。只是她的路，從開始就被注定，沒有選擇的余地。而眼前這個少年，卻是被命運強行推到了風口浪尖。

“沒有人逼你當救世主。”沐清雪的聲音平靜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但命運把你推到了這里，懷揣著可能關乎世界存亡的秘密。逃避，只會讓你死得更快，更悄無聲息。留在這里，至少還有一線生機，還有……弄明白這一切的機會。”

她頓了頓，看著雷杰依舊充滿恐懼和抗拒的眼睛，拋出了一個微弱的誘餌：“而且，若你能初步掌控體內這股力量……至少，你擁有了在亂世中，保護自己、甚至保護你想保護之人的……可能。”

掌控力量？保護自己？保護想保護之人？

雷杰混亂的思緒中，如同投入了一顆石子。他想起了醉仙居里那個總是偷偷給他留半個饅頭的瘸腿老廚子，想起了后巷里那些和他一樣掙扎求存、卻偶爾會分他一口泔水的野狗……在這滅頂的災禍面前，他們何其渺小？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能擁有像沐清雪那樣飛天遁地的力量……

這個念頭如同野草，在他絕望的心底悄然滋生了一絲微光。

就在這時，靜室的門被輕輕叩響。一個恭敬的女聲傳來：“圣女，玄機師伯座下弟子清風求見，奉師伯之命，送來‘安魂定魄丹’一瓶，并傳師伯口諭：請圣女務必穩住雷杰心神，莫使其體內異力再起波瀾。推演之事已有眉目，不日或有結果。”

沐清雪眉頭微蹙。玄機師伯的推演有眉目了？是好事，還是……她看了一眼雷杰，示意他噤聲，轉身走向門口。

靜室內只剩下雷杰一人。他躺在冰冷的寒玉榻上，聽著門外沐清雪與那弟子清風壓低聲音的交談。玄機師伯……推演……安魂定魄丹……穩住心神……

這些詞語在他聽來，充滿了被監視、被研究、被掌控的意味。他低頭看著胸口衣服下青玉髓的輪廓，那冰涼的觸感此刻卻讓他感到一絲奇異的安心。至少，這東西是“活”的，是“屬于”他的。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玉髓。就在他心神激蕩之際——

嗡！

青玉髓再次微微震動！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冷的意念流，直接灌入他的意識：

【警告：高維監控鎖定增強。‘智子’網絡活躍度提升300%。威脅源：青云門天機峰（坐標定位）。】

【偵測到‘鎖靈力場’原型能量波動（坐標：皇城-鎮仙司）。威脅評估：高。目標：雷杰。】

【備用方案激活：建議宿主脫離當前監控區域。重復：建議脫離！】

脫離！

青玉髓的警告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雷杰剛剛滋生的一絲對“掌控力量”的幻想！天機峰在推演他？鎖靈力場？鎮仙司的目標果然還是他！留在這里，根本不是什么安全之地，而是被放在火上烤！青云門在研究他，朝廷在追殺他！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

一股強烈的、源自本能的求生欲，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燃燒起來！逃！必須逃！逃離青云門！逃離所有人的視線！

可是……怎么逃？外面有守衛，有陣法，有無數雙眼睛盯著雪竹峰！他一個凡人，如何逃得出這龍潭虎穴？

就在雷杰心亂如麻、恐懼與逃離的念頭激烈交鋒之時，沐清雪拿著一個白玉小瓶走了回來。她似乎并未察覺到雷杰內心的劇烈波動，將藥瓶放在玉榻旁的矮幾上。

“這是玄機師伯煉制的安魂丹，有助于平復心緒，穩固神魂。”沐清雪看著雷杰蒼白的臉，猶豫了一下，似乎做出了某個決定，聲音壓低了幾分，“雷杰，我知道你恐懼，你不信任任何人。但眼下的局面，非你一人之力可解。留在青云門，雖有風險，但亦是唯一能集合眾人之力、尋求破解之法的所在。”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更加深邃：“若你愿意配合，嘗試引導體內那股力量……或許，我能幫你找到一條……暫時離開雪竹峰、避開某些目光的……小路。但前提是，你必須信任我，并證明你有掌控那股力量、不引來更大禍患的能力。”

暫時離開雪竹峰？小路？

沐清雪的話，如同在雷杰絕望的黑暗中，突然點亮了一盞微弱的燈！逃離的念頭與這突如其來的“希望”猛烈碰撞！

留下，是被研究、被監視、等待未知審判的囚徒？還是……抓住這可能的唯一生機，逃離這漩渦的中心？哪怕前路是未知的黑暗森林？

雷杰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他看著沐清雪清冷而認真的眼眸，又感受著懷中青玉髓那冰冷的觸感和警告的余韻。

留下？還是逃離？

這關乎生死的抉擇，如同沉重的磨盤，壓在了這個昨日還是青樓小二的少年心頭。他握著青玉髓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手心中全是冷汗。

靜室內，只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和腦海中那永恒不變、冰冷推進的倒計時：

【毀滅倒計時：99年364天23時19分59秒……58秒……57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