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門，天樞峰。

此峰乃青云七脈主峰之首，高聳入云，氣勢磅礴。峰頂常年籠罩在縹緲的靈霧之中，一座巍峨古樸、通體由青黑色巨石壘砌而成的巨大宮殿，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盤踞其上。這便是青云門的中樞重地——天樞殿。

殿內空間極其廣闊，穹頂高懸，繪有日月星辰、周天運轉的古老星圖。十二根需數人合抱的巨大蟠龍石柱支撐著穹頂，龍睛鑲嵌著夜明珠，散發著柔和而莊嚴的光芒。地面光滑如鏡，倒映著穹頂的星圖，行走其上，如同漫步星河。

此刻，大殿中央的議事區域，氣氛卻凝重得如同鉛塊。

一張巨大的環形墨玉長桌旁，已端坐了十數位氣息淵深、服飾各異的身影。他們皆是青云門各峰首座或地位崇高的長老，是宗門真正的擎天巨柱。每一位身上都散發著或磅礴、或凌厲、或深沉的強大氣息，平日里仙風道骨、從容淡定的面容，此刻都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坐在主位的，是一位身著樸素青色道袍的老者。他須發皆白，面容清癯，雙目開闔間似有星河流轉，正是青云門當代掌教，道衍真人。他手中捻著一串溫潤的玉珠，看似平靜，但指尖微微的顫動，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沐清雪踏入大殿時，立刻感受到十幾道銳利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這些目光中有關切，有審視，有疑惑，甚至……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她強忍著識海因窺探玉髓而殘留的刺痛和翻涌的心緒，神色清冷如常，對著主位的道衍真人和各位長老行了一禮：“弟子沐清雪，拜見掌教真人，拜見各位長老。”

“清雪來了，坐吧。”道衍真人微微頷首，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絲疲憊。

沐清雪依言在靠近末尾的一個空位坐下，她的位置旁邊，坐著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背負一柄無鞘巨劍的紅臉老者，正是她的師尊，雪竹峰首座，烈陽真人。烈陽真人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但并未開口。

“人都到齊了。”道衍真人環視一周，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召集諸位，所為何事，想必大家心中已有猜測。靈氣……又枯竭了。”

最后五個字，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一位須發赤紅如火、脾氣顯然也最為火爆的長老（赤焰峰首座，焚天上人）猛地一拍桌子，墨玉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他須發戟張，怒聲道：“豈止是枯竭！是斷流！就在一個時辰前，我赤焰峰地底深處那條主火靈脈，靈力供給驟然衰減七成！再這樣下去，地火熔爐都要熄了！弟子們還如何煉器？！”

“我碧波峰的主水靈脈也幾近枯竭！”另一位氣質溫婉、身著水藍色宮裝的美婦（碧波峰首座，靜水仙子）秀眉緊蹙，聲音帶著焦慮，“靈泉水位每日都在下降，靈田里的‘寒玉髓稻’已有枯萎跡象！長此以往，宗門根基動搖！”

“何止靈脈！”一位身材矮小、眼神卻異常精明的老者（百草園長老，藥塵子）憂心忡忡地補充，“天地間的游離靈氣濃度也在持續下降！弟子們吐納修行，事倍功半！許多需要精純靈氣滋養的珍稀靈藥，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退化！這……這是末法之兆啊！”

一時間，各峰首座長老紛紛發言，所述情況大同小異。靈氣枯竭的速度，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劇！整個青云門，乃至整個修真界，都籠罩在末法降臨的巨大陰影之下。恐慌和焦慮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高層之間蔓延。

道衍真人抬手，壓下眾人的議論。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靈氣枯竭，非我一門之禍。然，其根源何在？諸位可有新的發現？”

大殿內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最終，一位氣質儒雅、手持玉笛的中年文士（天機峰首座，玄機子）沉聲道：“掌教師兄，師弟以‘周天推演術’結合天機峰觀星臺所得，發現此次靈氣枯竭，并非天地自然循環，更像是……被某種外力強行抽離！”

“外力抽離？！”眾人皆驚。

“不錯。”玄機子神色凝重，“那力量無形無質，卻沛然莫御，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覆蓋整個天地，貪婪地吞噬著一切靈氣本源。其源頭……指向極高、極遠之處，似乎……并非此界！”

“并非此界？！”焚天上人瞪大了眼睛，“難道是……域外天魔？！”

“域外天魔”四個字一出，大殿內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古老的預言如同陰云，再次籠罩在眾人心頭。

道衍真人捻動玉珠的手指停了下來，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另一位長老——一位身著麻衣、形容枯槁、仿佛隨時會坐化的老僧（戒律堂首座，枯木禪師）。枯木禪師眼皮微抬，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聲音沙啞如同枯葉摩擦：“非魔……是‘鎖’。”

“鎖？”眾人不解。

枯木禪師緩緩道：“老衲枯坐‘鎮魔塔’頂，感應天地氣機。靈氣并非單純被抽離，更像是被一種無形的、極其細微的‘網’所禁錮、阻隔。這‘網’，遍布虛空，無處不在，不僅鎖住了靈氣，似乎……也鎖住了某些更深層的東西。”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老衲嘗試以神識探入那‘網’，只覺神魂刺痛，仿佛被億萬根細針同時穿刺，所見唯有無盡的、冰冷的……窺視。”

冰冷的窺視！

枯木禪師的話，如同冰水澆頭，讓所有人心底都泛起寒意。這與沐清雪在青玉髓中看到的那只漠然的宇宙之眼何其相似！

“鎖？網？窺視？”烈陽真人濃眉緊鎖，聲如洪鐘，“禪師之意，是有人……或者說，有某種存在，在封鎖我們？監視我們？并以此抽干我們的靈氣？”

枯木禪師緩緩點頭：“此乃老衲之感，或有不確。然，此‘鎖’之存在，毋庸置疑。”

大殿內陷入一片死寂。如果說靈氣枯竭是末法降臨的征兆，那么這遍布虛空的“鎖”和“窺視”，則指向了一個更加恐怖、更加深遠的陰謀！敵人是誰？目的何在？

“朝廷！”一個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眾人看去，說話的是坐在道衍真人右下首第一位的一位面容冷峻、身著紫金道袍、氣息如同深淵般晦澀難測的老者（天樞峰大長老，玄陰真人）。他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絲凌厲：“諸位莫非忘了，近年來，凡俗朝廷的動作？”

他此言一出，幾位長老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玄陰真人繼續道：“那‘鎮仙司’的設立，網羅奇人異士，專研克制我修真者的符紋、器械！其爪牙遍布各地，氣焰日益囂張！仙坊邊緣的沖突時有發生，甚至已有小宗門遭其打壓、吞并！如今靈氣枯竭，我輩修士力量受限，此消彼長之下，朝廷的野心……昭然若揭！”

“玄陰師兄言之有理！”另一位面相威嚴的長老（神兵閣長老，鐵心上人）沉聲道，“就在昨日，我門下弟子在仙坊采購煉器材料時，竟被鎮仙司的人以‘稽查違禁物資’為由強行扣押！若非我及時趕到，恐已遭毒手！他們手中的破法弩，威力更勝從前！其心可誅！”

“難道那抽離靈氣的‘網’，是朝廷所為？”有人驚疑不定地問。

“朝廷凡俗之力，豈能布下籠罩天地的‘網’？”玄機子搖頭，“但不可否認，朝廷必然是這靈氣枯竭之局中，最大的受益者！他們正趁此良機，磨礪爪牙，意圖顛覆仙凡秩序！那‘鎖’，或許非其所布，但他們定是知情者，甚至……合作者！”

這個推斷，讓眾人心頭更加沉重。朝廷，這個昔日需要仰仗仙門鼻息、維系氣運的凡俗王朝，在末法陰影下，竟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合作者？”道衍真人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誰合作？那布下‘鎖’的存在？還是……域外天魔？”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傾聽的沐清雪身上，“清雪。”

沐清雪心中一凜，起身應道：“弟子在。”

“昨夜仙坊之事，你詳細道來。尤其是……”道衍真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眼眸，“那個凡俗少年，和他手中的……東西。”

唰！所有的目光瞬間再次聚焦在沐清雪身上！帶著探究、疑惑、甚至一絲隱晦的貪婪。昨夜仙坊邊緣的動靜，尤其是“冰魄靈血”的異象和青云圣女當街格殺鎮仙司鷹犬的消息，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傳回宗門！

沐清雪深吸一口氣，壓下識海的刺痛和紛亂的心緒。她知道自己無法隱瞞，也無法回避。她將從后巷遭遇雷杰、青玉髓、倒計時、鎮仙司伏擊、冰魄靈血異象、鬣狗窺視，到最后御劍帶回雷杰的經過，刪去了青玉髓傳遞給她關于青云覆滅的具體景象和宇宙之眼的部分（她本能地覺得這部分太過驚世駭俗，且可能引發不可測的后果），但重點強調了倒計時的存在、鎮仙司的針對性襲殺、以及青玉髓引發冰魄靈血和爆發的奇異力量，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

隨著她的講述，大殿內的氣氛越來越凝重，越來越壓抑。

“宇宙毀滅倒計時？九十九年？”玄機子臉色劇變，手指急速掐算，額頭滲出冷汗。

“冰魄靈血？！一個凡俗跑堂？！”藥塵子失聲驚呼，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鎮仙司鷹犬……果然！他們早已盯上！那少年和玉髓，必是關鍵！”玄陰真人眼神冰冷，帶著殺意。

“能自發護主、引動如此精純冰寒之力的玉髓……難道是上古遺寶？”鐵心上人目光灼灼。

“末法降臨，異寶出世……此子，是劫？還是運？”枯木禪師低垂著眼瞼，喃喃自語。

道衍真人聽完，沉默良久。他捻動玉珠的手指早已停下，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那被無形之“鎖”籠罩的蒼穹。

“末法大劫……域外之鎖……凡俗之禍……倒計之劫……”他緩緩吐出這幾個詞語，每一個都重若千鈞，“還有……身懷異寶、引動冰魄靈象的凡俗少年……”

他看向沐清雪，目光變得無比深邃：“清雪，那少年現在何處？”

“在弟子雪竹峰靜室，由‘寒玉榻’暫時壓制體內異力，但情況不穩。”沐清雪如實回答。

“好。”道衍真人微微頷首，隨即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股決絕的威嚴，“傳令！”

殿內所有人神情一肅。

“其一，即日起，開啟‘兩儀微塵大陣’山門警戒！各峰加強巡查，嚴防朝廷細作及不明勢力滲透！”

“其二，玄機師弟，全力推演那‘倒計時’及‘域外之鎖’的根源！藥塵師弟，全力研究‘冰魄靈血’及靈氣枯竭對靈植、丹藥的影響，尋求應對之策！”

“其三，玄陰師弟，由你執掌戒律堂，暗中調查宗門內外與朝廷‘鎮仙司’勾結之線索！凡有異動者，嚴懲不貸！”

“其四，”道衍真人的目光落在沐清雪身上，“清雪，那少年雷杰，由你看管！務必保住其性命！他身上之秘，關乎我青云存續，關乎此界存亡！對其體內異力及那青玉髓，需謹慎探查，若有進展，即刻稟報！同時……封鎖雪竹峰，除本座及你師尊外，任何人不得擅入！”

一道道命令，如同定海神針，暫時穩住了人心惶惶的局面，也明確了方向。但每個人心中都清楚，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謹遵掌教真人法旨！”眾人齊聲應諾。

道衍真人疲憊地揮了揮手：“都散了吧。清雪，你留下。”

眾人各懷心思，陸續退出天樞殿。玄陰真人在經過沐清雪身邊時，腳步微頓，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才轉身離去。

偌大的天樞殿，只剩下道衍真人和沐清雪兩人。星圖穹頂的光芒靜靜流淌，映照著掌教真人愈發蒼老的面容。

“清雪，”道衍真人的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托付，“那少年所見之‘水滴艦隊’與‘被鎖星球’，枯木師弟所感之‘網’與‘窺視’，玄機師弟所推之‘外力抽離’……還有你帶回的‘倒計時’……這一切碎片，都在指向一個我們無法想象的恐怖真相。”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殿門前，望著外面翻涌的云海，聲音低沉得如同嘆息：“這末法之劫，恐怕并非天災……而是人禍。一場來自天外、針對我整個世界的……滅絕之禍。那九十九年的倒計時，或許……就是我們的最后期限。”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沐清雪：“那少年和他手中的玉髓，是唯一的變數，也是唯一的……希望。看好他，也……小心他。他身上背負的，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重。”

沐清雪心頭劇震，躬身應道：“弟子……明白。”

她抬起頭，望向殿外翻騰的云海，仿佛看到了那無形籠罩天地的巨鎖，看到了那冰冷倒數的猩紅數字，也看到了靜室中那個依舊懵懂、身懷驚天秘密的凡俗少年。

雪竹峰靜室內。

躺在寒玉榻上的雷杰，對天樞殿內決定他命運的風暴一無所知。他體內的冰寒靈力在寒玉榻的溫養和沐清雪殘留靈力的安撫下，暫時蟄伏。昏沉中，他懷中的青玉髓，再次微微震動。

這一次，沒有傳遞畫面，只有一個冰冷、漠然、仿佛直接來自宇宙深處的意念，在他混亂的意識中低語：

【觀察者：三體文明。威脅等級：提升。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修真維度跳躍（疑似）。‘智子’監控網絡強化啟動。面壁者計劃……啟動預備。目標：雷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