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殺意退潮,留下的是更加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劇痛。
雷杰感覺自己像一塊被丟進冰火煉獄的破布。體內那股失控的、源自青玉髓的冰寒力量如同無數條瘋狂的毒蛇,在他從未被開拓過的脆弱經脈中肆意沖撞、啃噬、凍結。每一次沖擊都帶來撕裂靈魂般的痛苦,每一次凍結都讓他的生機迅速流逝。他蜷縮在污穢冰冷的泥水里,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每一次抽搐都牽動全身撕裂般的痛楚。皮膚上凝結的冰霜越來越多,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細碎的冰晶。意識在無邊的痛苦和腦海中那永恒不變的冰冷倒計時雙重折磨下,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毀滅倒計時:99年364天23時51分47秒……46秒……45秒……】
那聲音,此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每一次秒數的跳動,都像重錘砸在他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沐清雪蹲在他身邊,秀眉緊鎖,清麗絕倫的臉龐上布滿凝重。她指尖縈繞的青色靈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和溫柔的引導者,小心翼翼地滲透進雷杰狂暴混亂的體內。那股失控的力量異常精純且霸道,帶著一種近乎本源的寒意,竟隱隱排斥甚至試圖凍結她輸入的青云靈力。每一次嘗試疏導,都如同在冰封的怒海上航行,兇險萬分。
“好古怪的靈力……霸道絕倫,卻又純粹得不像凡間之物……”沐清雪心中暗驚。她能感覺到,這力量雖然狂暴,但其本質層次極高,遠勝于她所知的任何寒冰屬性功法。這絕非一個凡俗小伙計自身能產生的,唯一的源頭,只可能是那塊緊貼著他胸口的青玉髓!
她摒棄雜念,將青云門“冰心訣”運轉到極致,自身的靈力變得愈發柔和堅韌,如同涓涓細流,不求壓制,只求包裹、牽引、同化。她引導著自己的靈力,在雷杰體內最狂暴的冰流邊緣小心試探,如同在懸崖邊跳舞,一點點地梳理著那些即將爆裂的支流,將它們納入相對平緩的“河道”。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沐清雪光潔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又被她自身的寒意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晶。她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分神。這小伙計的生死,或許就在她指尖的毫厘之間。
時間在痛苦與專注中緩慢流逝。
漸漸地,在沐清雪精妙絕倫的引導下,雷杰體內那股狂暴的冰寒力量似乎被馴服了一絲。雖然依舊冰冷刺骨,依舊在經脈中奔流不息,但那種失控的、毀滅性的沖撞感減弱了許多。如同洶涌的洪峰被暫時引入了相對寬闊的河床,雖然依舊危險,但至少不再有決堤之虞。
雷杰劇烈的痙攣終于平復了一些,翻白的雙眼恢復了焦距,雖然依舊充滿了痛苦和茫然。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冰冷的空氣刺得他肺部生疼,但至少……活下來了。
“別動!”沐清雪清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體內靈力紊亂,稍有不慎,神仙難救!”
雷杰哪里還敢動?他只覺得全身像是被無數根冰針釘住,又冷又痛又麻,連動一下手指都無比艱難。他只能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位白衣勝雪、氣質清冷的仙子。剛才那柄差點要了他命的劍似乎消失了,但對方指尖傳來的奇異力量卻更讓他感到敬畏和……一絲奇異的安心?是這力量壓制了他體內那可怕的冰寒?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一串嘶啞無意義的嗬嗬聲。喉嚨干得像是要裂開。
就在這時——
“嗡!”
他懷中的青玉髓,似乎感應到主人體內狂暴力量的暫時平息,再次微微震動了一下。這一次,它并未發光,但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冰冷的意念流,如同涓涓細流,直接灌入了雷杰的意識深處!
不再是單純的聲音!而是一幅幅破碎、模糊卻又令人心悸的畫面!
——冰冷、死寂、無邊無際的黑暗虛空。
——無數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如同水滴般光滑流暢的巨大物體,排列成無邊無際的陣列,沉默地航行在星辰之間。它們冰冷、高效、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
——一顆美麗的、蔚藍色的星球,被無數道無形的“網”籠罩,那些網線由無數個微觀的、閃爍著幽光的點構成,如同鎖鏈,禁錮著星球上的一切。
——星球上,山脈崩塌,靈泉枯竭,修士在絕望中哀嚎,王朝的軍隊手持閃爍著符紋的武器,踏過昔日仙門的廢墟……
——最后,畫面定格在一個冰冷的、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計時器上,猩紅的數字無情地跳動著:
99:364:23:51:01…00…99…
這些畫面一閃而逝,卻帶著無比沉重的絕望感和毀滅氣息,瞬間沖垮了雷杰剛剛平復一絲的心防!
“呃…啊!”他猛地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鳴,身體再次劇烈一顫,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噗”地一聲,竟吐出了一小口鮮血!
這血,并非尋常的鮮紅!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近乎透明的淡藍色,血液中混雜著無數細小的、如同冰晶碎屑般的顆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寒光!血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竟沒有立刻滲透,而是凝結成了一小片淡藍色的冰渣!
沐清雪瞳孔驟縮!她指尖的靈力瞬間收回,目光死死盯住那灘詭異的淡藍色冰血!
“冰魄靈血?!”她失聲低呼,清冷的嗓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這是傳說中只有身負最頂級、最純凈的寒冰屬性先天靈根,且在極度危機或覺醒時,體內本源靈力失控反噬才會出現的異象!這種靈根,萬中無一,在青云門典籍記載中,上一個擁有類似體質的人,還是千年前那位以冰封千里聞名的開派祖師!
眼前這個滿身污穢、在醉仙居跑堂的凡人小伙計……怎么可能?!
震驚之余,沐清雪的心猛地一沉。冰魄靈血的異象太過顯眼,而且剛才的動靜——破法弩的轟鳴、鷹犬的呼喝、臨死前的慘叫、還有她自身爆發的靈力波動——雖然短暫,但在這仙坊邊緣,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尤其是……那些嗅覺靈敏的禿鷲!
果然!
“嗖!嗖!嗖!”
數道破空聲幾乎不分先后地從不同的方向急速逼近!速度比剛才的鎮仙司鷹犬更快,氣息也更加飄忽詭異!
來人并未直接落入巷中,而是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巷口、兩側高墻以及對面建筑的屋頂上。他們穿著各異的服飾,有的像尋常商販,有的像落魄散修,甚至還有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搖著團扇的婦人。但他們的眼神,卻都透著一種豺狼般的貪婪和審視,死死地鎖定在巷子里——確切地說,是鎖定在沐清雪和雷杰身上,尤其是雷杰吐出的那灘淡藍色冰血!
“嘖嘖嘖,好熱鬧啊!”一個尖細如同太監般的聲音從屋頂傳來,一個身材矮小、面色蠟黃的中年男子,蹲在屋脊上,如同夜梟,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綠光,“這不是青云門的沐仙子嗎?大半夜的,在這腌臜地方,跟一個小伙計玩得挺花啊?還見血了?”
“嘿,老鬼頭,你眼瞎了?沒見著地上那是什么?”另一個方向,一個背著巨大葫蘆的邋遢胖子嘿嘿笑著,搓著滿是油污的手,目光灼灼地盯著那灘冰血,“冰魄靈血!這可是百年難遇的好東西!用來淬煉法器,或者入藥煉丹,嘿嘿嘿……”
“還有那股殘留的靈力波動……精純得嚇人!定是異寶現世!”那搖著團扇的婦人掩口輕笑,眼神卻銳利如刀,掃視著雷杰的胸口,“小家伙,懷里揣著什么好東西,拿出來給姐姐們開開眼呀?”
這些人,都是混跡在仙坊底層或邊緣的“鬣狗”——消息靈通、手段陰狠、專門趁火打劫、搶奪機緣的散修或邪道中人!剛才的劇烈靈力波動和打斗聲,如同丟進鯊魚群的鮮血,瞬間將他們吸引了過來!
沐清雪緩緩站起身,飛霜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手中,劍身青芒內斂,卻散發出比之前更加凜冽的寒意,瞬間籠罩了整個后巷。地面上的污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冰。她清冷的目光掃過這些不速之客,如同萬載寒冰:“滾。”
僅僅一個字,卻帶著刺骨的殺意和屬于青云門圣女的絕對威嚴!
那幾個鬣狗臉上的貪婪笑容頓時僵住。沐清雪的名頭他們自然聽過,那柄飛霜劍更是兇名赫赫。剛才那一瞬間爆發的寒意,讓他們體內的靈力運轉都滯澀了幾分。這女人,不好惹!
矮小男子(老鬼頭)眼珠滴溜溜亂轉,蠟黃的臉上擠出一絲諂笑:“沐仙子息怒,息怒!我等只是路過,好奇,純屬好奇!”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背葫蘆的胖子(邋遢道人)也收斂了笑容,甕聲甕氣道:“沐仙子,這冰魄靈血異象非同小可,恐怕已經驚動了更多人。您帶著這么個燙手山芋,怕是走不出這仙坊了。不如……分潤一二?我們兄弟幾個也好幫您擋擋后面的麻煩?”
“就是嘛,”團扇婦人(花娘子)嬌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沐仙子何必吃獨食呢?”
他們忌憚沐清雪,但又不甘心放棄這近在咫尺的“機緣”。尤其是那冰魄靈血和隱約感知到的異寶氣息,誘惑力太大了!他們試圖用言語擠兌,甚至暗示威脅,想逼沐清雪讓步。
沐清雪眼神冰寒,心中念頭急轉。這些鬣狗不足為懼,但正如他們所說,冰魄靈血的異象和剛才的動靜,恐怕已經引起了更多、更麻煩的存在的注意。鎮仙司的鷹犬雖然暫時退走,但絕不會善罷甘休,朝廷的力量隨時可能卷土重來。更麻煩的是,仙坊內其他宗門、甚至青云門內部某些人的耳目……此地,絕不可久留!
必須立刻離開!帶著這個身懷驚天秘密和異寶的少年!
她不再廢話,手腕一翻,飛霜劍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劍鳴!一道凝練如匹練的青色劍光沖天而起,瞬間照亮了昏暗的后巷!劍光并非斬向任何人,而是在她和雷杰周圍劃了一個完美的圓圈!
“嗤啦——!”
地面堅硬的青石板連同下面的泥土,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切割,瞬間出現一道深達尺許、環繞一周的環形劍痕!劍痕邊緣光滑如鏡,散發著刺骨的冰寒劍氣,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凜冽的劍意彌漫開來,讓那幾個鬣狗臉色大變,紛紛再次后退!
“越此線者,死。”沐清雪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凍結靈魂的決絕。
趁著那幾個鬣狗被這凌厲一劍震懾的瞬間,沐清雪動作快如閃電!她左手掐訣,一道柔和的青光卷起地上癱軟如泥、意識又開始模糊的雷杰。同時,她右手并指在飛霜劍上一抹!
“錚!”
飛霜劍發出一聲更加清亮高亢的鳴響,劍身青光大盛,瞬間暴漲至門板大小,懸浮在沐清雪身前!她足尖在冰面上輕輕一點,帶著被青光包裹的雷杰,如同沒有重量般飄然落在寬闊的劍身之上。
“走!”
一聲清叱,巨大的飛霜劍載著兩人,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青色長虹,瞬間拔地而起,沖上云霄!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一圈激蕩的氣流和漫天飄散的冰晶碎屑!
“御劍飛行!”老鬼頭驚呼,眼中滿是羨慕嫉妒恨。
“該死!讓她跑了!”邋遢道人懊惱地跺腳。
花娘子搖著團扇,望著那道迅速消失在夜幕中的青虹,眼神閃爍不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青云門……還有那個吐冰血的小子……咯咯咯……”
幾個鬣狗看著地上那道深不見底的環形劍痕和殘留的刺骨劍氣,終究沒敢追上去。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迅速散開,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仙坊復雜的街巷之中。但今夜的消息,注定會以更快的速度,在仙坊的陰影里傳播開來。
高天之上,寒風凜冽。
雷杰被包裹在一層柔和的青色光罩中,隔絕了大部分高速飛行帶來的罡風和壓力。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看到腳下是飛速掠過的、如同棋盤般縱橫交錯的仙坊燈火,頭頂是璀璨但顯得格外冰冷的浩瀚星河。劇烈的痛苦雖然被沐清雪暫時壓制,但體內那股冰寒的力量依舊在緩緩流淌,如同一條蟄伏的冰龍,隨時可能再次蘇醒。腦海中,那冰冷的倒計時依舊如同跗骨之蛆:
【毀滅倒計時:99年364天23時48分31秒……30秒……29秒……】
他側過頭,看到站在巨大飛劍前端、衣袂飄飄、如同九天玄女般的沐清雪。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側臉輪廓,眼神專注地望著前方,仿佛能穿透云層。夜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和衣袂,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冷幽香。
這是雷杰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這位傳說中的青云門圣女,也是他第一次……飛在天上。這本該是凡俗之人夢寐以求的仙緣奇遇,但此刻,他心中只有無盡的恐懼、茫然和揮之不去的冰冷。懷中的青玉髓緊貼著肌膚,冰涼依舊,卻仿佛重若千鈞。
他要去哪里?這位仙子要把他怎么樣?那腦海中的倒計時……是真的嗎?那些畫面……那些冰冷的艦隊……那顆被鎖鏈禁錮的藍色星球……
無數紛亂的念頭沖擊著他脆弱的神經,加上體內靈力的折磨和高速飛行帶來的眩暈感,雷杰眼前一黑,再次昏厥過去。只是在意識徹底沉淪之前,他仿佛聽到沐清雪極輕地、帶著一絲復雜情緒的低語,隨風飄散:
“青玉髓……倒計時……冰魄靈根……你究竟是何人?此物……又到底關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