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整間城隍廟都是靜悄悄的。

婦人用方巾遮著半張臉，站在廟門前左顧右盼，確認四下無人后，才匆匆步入廟中。

她沒有去正殿祭拜，而是徑直走向后院那幾排供人歇息的廂房。

其中一間虛掩著門，透出一點昏黃搖曳的油燈光暈。

婦人輕輕推門而入，又迅速將門掩上。

秦仁杞正躺在床上睡覺，聽到聲音后猛地坐起身子。

婦人將方巾取了下來，面容中略帶著幾分憔悴。

秦仁杞看清了對方的容貌，眼神中閃過一絲冷意。

“你怎么來了？”

秦月見從懷里掏出一只繡花的錢袋，放在了床邊的桌子上：

“我這些年開藥鋪也攢了一些錢，你收下吧，快點離開長定。”

秦仁杞瞇著眼睛，聲音也變得更加冰冷。

“拿著你的錢，滾。”

秦月見的眼眶都已經紅了。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就你這么一位弟弟，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出事……”

“我沒你這樣的姐姐。”秦仁杞厲聲打斷道，“從你嫁給司馬臨那一刻，我們之間的關系就已經恩斷義絕。”

“你以為我想么？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什么？當時我被逼迫嫁給司馬臨，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里整整三年。我甚至連尋死都做不到，我能怎么辦？”

秦仁杞抬頭迎上秦月見的目光，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道：

“可后來，你曾有無數機會殺了他。”

“我當時已經懷有身孕……”

秦月見的聲音細如蚊蠅，似是在回應，也是在自我辯解。

“我可以原諒你。”秦仁杞突然笑了，笑容里帶著幾分譏諷，“我知道你把你和他的孩子藏起來了，只要能交給我，你還是我的姐姐。”

秦月見聞言大驚失色，哭著喊道：

“你瘋了嗎，那是你的親外甥啊。”

“我只知道他是司馬臨的孩子。不交是吧，不交就給我滾，別逼我親手殺了你。”

秦月見繼續哀求道：

“我求求你收手吧，爹娘的仇不是已經報了么？何必再傷及無辜？”

“爹娘的仇報了？”

秦仁杞冷哼了一聲，說道：

“你是在裝糊涂，還是真的糊涂？這長定城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我們的仇人。”

他繼續說道：“我付家世代行醫，不知救治過多少病人，遇到家中困難的就分文不取，這長定城中有多少人受過我付家的恩惠？

可當年我付家蒙受不白之冤，我們爹娘慘死，又有誰替我們說過一句公道話？

在爹娘死后，孫懷仁惡意打壓回春堂，致使藥堂的債務出現問題，我四處找人借錢，又有誰愿意伸出援手？

被逼無奈之下，我去找地下錢莊借錢，被債主追殺，后來逃到城外的觀音禪院時，我也不過才十二歲啊。

你說你被關在地窖三年，你又知知道我這些年經歷了什么？”

秦仁杞越說越激動，竟直接撩開了上衣。

只見他的肚子上，竟是數個或深或淺的坑洞，顯然曾被人用利刃一塊塊地剜下血肉。

“爹娘是好人，他們從小也要教育我成為一個好人，可結果呢？來，你來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秦月見潸然淚下，哽咽著說道：

“我知道你這些年受了委屈，可是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更應該好好活著才對。聽姐姐的話，將這場瘟疫解除吧，趕緊離開長定吧，不然巡捕房早晚會找到你的。”

秦仁杞的眼神無比堅定，甚至可以說是狂熱。

“即使我死在長定，我也要親眼看著，這全城的百姓給我陪葬。”

“唉。”

就在這時，窗外響起一陣長長的嘆息聲。

“我確實沒有經歷過你說的事情，自然也沒有資格評價你的對錯。”

窗外的人頓了頓，接著說道：

“可這長定城中，有我的親人、朋友、鄰居，以及我陸氏商會的伙計，還有許多無辜的，并不知道你付家悲慘遭遇的人。

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阻止你。”

秦仁杞沒有回話，冷冷地看向窗外。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話音未落，一枚銅錢從窗外擲出，直射秦仁杞的面門。

他反應極快，猛地側身閃避，銅錢擦著耳廓飛過，直接釘入身后的木墻。

秦仁杞眼神一厲，認出了窗外月光下那道挺拔的身影。

“陸長壽，是你。”

他身子猛地躍起，直接撞破窗戶，躍到了窗外的院子。

足尖剛一落地，又是一枚銅錢激射而來。

秦仁杞輕巧的避過，隨即突然咳嗽了兩聲，數滴鮮血從喉間迸出。

陸長壽立即翻身避開，血珠飛濺到地上的石板，竟冒起了一股黑煙，瞬間腐蝕出幾個猙獰的孔洞。

秦仁杞動作不停，翻手取出一把匕首，竟直接劃破掌心，向前一抹。

霎時間，一道血霧驟然彌漫開來，朝陸長壽飄去。

陸長壽心下大驚，連忙側身避開。

只見血霧緩緩飄向院中的一棵古松，接觸的瞬間，古松表面瞬間生出青紫色的斑點，枝葉迅速枯萎。

片刻后，整棵古松轟然折斷倒塌。

其斷口處不知何時生出了無數只花花綠綠的毒蟲，密密麻麻的，令人作嘔。

“這就是毒師法門的方術？”

陸長壽見秦仁杞的法門如此霸道，知道不能與對方保持距離，正準備欺身而上，卻見第二道血霧已向自己襲來。

他毫不猶豫，直接將手中的最后一枚辛元通寶猛地擲了出去。

銅錢直射秦仁杞面門，逼得對方不得不側身閃避。

就是現在。

陸長壽抓住這轉瞬即逝的空隙，腳下發力，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沖向秦仁杞。

秦仁杞還想后退，陸長壽卻早已沖到近前，手中的匕首直接向對方的咽喉刺去。

無奈之下，秦仁杞也只能揮動匕首抵擋。

陸長壽看準時機，右手的匕首突然收住了攻勢，左手猛地探出，精準地扣住了秦仁杞持刀的手腕，同時用力一絞。

一股巨力傳來，秦仁杞只覺得手腕劇痛，五指一松。

沾著血液的匕首竟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秦仁杞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被更深的狠厲取代。

眼看陸長壽的下一擊即將臨身，他竟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秦仁杞猛地向前俯身，直接將自己的右胸口迎上陸長壽的匕首。

噗嗤，利刃入肉，鮮血濺灑而出。

秦仁杞臉上浮現出猙獰的笑意。

那些噴濺而出的鮮血并未落地，反而在空中詭異地懸停、匯聚、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