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六點五十分。
米花,某高檔西餐廳。
沉沉的暮色壓在玻璃幕墻上,恍若一道流動的暗金。曲調悠揚的小提琴音,在锃亮的銀色餐具間滑行。
賓客頭頂的水晶吊燈,泛著一抹暖色光暈。空座前鋪著方方正正的雪白桌布,像是中華街售賣的豆腐。
貝爾摩德坐在靠窗角落,一襲絲絨黑色晚禮服如同黑天鵝的羽翼。
“啪。”
她纖細的手指夾著古董打火機,幽藍色的火苗隨開合倏忽明滅。
“嘶——呼~”
裊裊的白煙噴吐而出,令高腳杯里的猩紅酒液黯淡三分。刀叉隨意的攤開,既像餐具又像趁手的武器。
隨著水晶珠簾發出清脆的碰響,一道身影分開帷幕闖了進來。
杰羅姆身上的紫色西裝,顏色過于明艷囂張。他環顧餐廳的環境,踩著不羈的步伐朝角落這邊走來。
杰羅姆看了一眼桌位號,這才望向對面的金發美女。他沒有像其他紳士那樣,先夸贊貝爾摩德的容貌。而是在入座后,開口直奔主題:
“幫我查三個人的資料。”
杰羅姆一上來就聊這種事,讓貝爾摩德覺得很倒胃口。她提前想好的歌劇詞開場,現在變得不再適用。右手輕抖一下煙灰,揶揄道:
“你這次又準備殺誰?”
“一個是米花市的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一個是他女朋友毛利蘭,還有個八歲的孩子,叫江戶川柯南。”
“……”
貝爾摩德完全沒有想到,杰羅姆會調查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毛利蘭。
這位純潔善良的女孩,是她心中絕對不容觸碰和傷害的‘天使’。
預料之外的變故,打亂了貝爾摩德制訂好的計劃。原本她還想層層遞進的套話,現在被迫改變談話策略。
不僅要弄清楚杰羅姆為什么調查毛利蘭,還要阻止他傷害毛利蘭。
貝爾摩德心里明白,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直接詢問。最好先岔到其他話題,再找機會套出想要的情報:
“額,就……只有名字嗎?有沒有家庭住址,或者……門牌號?”
貝爾摩德刻意放緩語速,在短時間內便想到了一勞永逸的辦法。
是個男人,就有欲望。
只要杰羅姆那方面正常,就無法抗拒自己的撩撥。
到時候先把人騙上床,再趁其松懈開槍殺人,毛利蘭就徹底安全了。
“毛利蘭的父親毛利小五郎,應該是個很有名氣的偵探。你直接查他的工作地點,就有詳細的地址。”
貝爾摩德心里咯噔一跳,但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異樣:
“唔,好。”
杰羅姆敏銳地發現,在說完三個人的名字后貝爾摩德有點反常。
那天在據點里都敢直視,怎么現在一直低垂著腦袋?
是在掩飾什么嗎?
貝爾摩德深吸一口香煙,在噴吐出煙霧后眼神變得充滿了媚意:
“只要查到他們的信息,我第一時間就通知你。”
“好。”
話音方落,杰羅姆便感覺到桌下絲滑的撩撥。這讓他更加確信,貝爾摩德一定在掩飾著什么。
原因很簡單,情緒轉變太突兀。
貝爾摩德當然可以愛慕他,這沒什么問題。但這才幾分鐘啊,不覺得太著急和刻意了嗎?與她一直表現出的形象,存在嚴重的割裂感。
杰羅姆快速回憶兩人的談話,再次驗證了他的猜測。
像‘額’這種單音節,是非常典型的語氣修飾詞。通過說話時的短暫停頓,來爭取更多的思考時間。
什么情況下,一個人跟別人交流的時候需要修飾自己的對話呢?
答案是,有想要掩蓋的內容。
正常人說話,可以思維跳脫,可以邏輯不連貫,但整句話是連續的。
如果頻繁停頓,且穿插語氣詞和客套話修飾,大概率是在編造謊言。
除非提前做過訓練,否則人在現編時都無法做到流暢完整的表達。總會有停頓,來給大腦爭取思考時間。
眼神、語氣修飾詞和突然曖昧的態度這三點,讓杰羅姆得出結論:
“你認識他們嗎?”
貝爾摩德心頭一驚,但臉上看不出情緒變化,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什么?”
“你認識那三個人嗎?”
貝爾摩德顧左右而言他,看起來像回答了,其實沒有回答:
“額,算是認識吧,以前在報紙上見過。你打聽一個高中生偵探的信息,是準備向他發起挑戰嗎?”
杰羅姆盯著她的眼睛,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報紙?哪天的報紙?你記得多久前看到的嗎,我待會兒去找找。”
“這個嘛……”
貝爾摩德吸了口香煙,再緩緩吐出煙霧,揚起頭做出回憶的樣子:
“有點久了,想不起來。”
杰羅姆就知道她會這么說,臉上的笑意未減分毫。雖然不清楚貝爾摩德跟這三個人中的誰有關系,但后續提供的資料不宜做過多的參考。
“行吧,那等你的好消息。”
兩人見面后的談話節奏,全程被杰羅姆掌控。這讓貝爾摩德精心的設計成為了擺設,毫無用武之地。
見這個話題終于結束,貝爾摩德試圖通過提問來搶奪談話的主動權。
不過由于色誘是臨時起意,之前設計好的話術還是用不上:
“沒問題,放心交給我吧。說起來,你的酒量怎么樣?”
杰羅姆看破不說破,目前還需要對方的情報渠道,就配合地往下說:
“還行,怎么了。”
貝爾摩德展顏一笑,這笑容對于大多數男性都有著極大的殺傷力:
“我這次來霓虹,帶了一瓶82年的頂級佳釀,如果在這家餐廳喝得不夠盡興,待會兒就去我那里續杯?”
“這個不急。”
杰羅姆不會讓下半身控制大腦,他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快七點了,先看電視。”
“啊?”
杰羅姆沒有解釋,偏頭看向餐廳角落里的那臺壁掛式電視機。
每天晚上七點,是米花電視臺的新聞黃金檔。昨天晚上米花市政廳被一百多顆炸彈炸塌,肯定會上新聞。
杰羅姆其實還挺想知道,電視臺會怎么評價自己。就像評委給演員打分一樣,越負面他越高興。
可新聞黃金檔里,壓根就沒有關于米花市政廳的任何內容。
一直在介紹怪盜1412號發出預告,要從珠寶展偷走「黑暗星辰」。
炸掉市政廳那么棒的盛大演出卻無人問津,讓杰羅姆無法接受。
不是,這怪盜1412號誰啊?
敢搶我的新聞?
杰羅姆面色不悅,想搞清楚這個怪盜1412號的背景身份。而能幫他調查資料檔案的人,恰好就坐在對面:
“那三個人就先不管了,我就是純好奇,沒有別的意思。等你回去,幫我查查這個怪盜1412號吧。”
貝爾摩德剛才掃了兩眼電視,知道怪盜1412號預告偷寶石的新聞。
但她不確定杰羅姆是真想更換調查目標,還是拿來欺騙自己的幌子。
畢竟他一上來就報出工藤新一和毛利蘭的名字,說明還是很重視的。
現在又改口說是好奇,這個解釋多多少少有些站不住腳。
貝爾摩德經過分析,覺得杰羅姆這么說是緩兵之計。想通過更換調查目標的方式,來降低自己的警惕。
嘁,這男人還挺精明的。
或許未來可以大展拳腳,但他千不該萬不該查到毛利蘭的頭上。
這個女高中生是貝爾摩德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是絕不退讓的底線!
看起來還得靠色誘把杰羅姆騙進酒店殺掉,這樣才能一勞永逸。
想到這里,貝爾摩德眼角的笑意愈發濃郁,彎彎的睫毛輕顫道:
“好啊,有消息了再通知你。”
她注意到杰羅姆還盯著電視看,感覺繼續拖下去容易壞事。
最好現在直奔主題,不要讓剛剛建立起來的曖昧氛圍被破壞殆盡:
“這樣仰著頭看多不舒服啊,還是去酒店吧,順便喝點兒。我那里的電視又大又清晰,還沒有人打擾。”
杰羅姆因為沒被新聞報道搞得心情有些煩躁,不再繼續偽裝禮貌:
“你確定嗎?”
在眼神交匯的剎那,貝爾摩德心頭一顫,感覺自己才是那個獵物。
不過她迅速調整過來,仍然保持笑臉盈盈,漂亮的眼眸好似會說話:
“呵呵,這有什么不確定的?杰羅姆,不要那么嚴肅嘛。一個人思慮的太多,就會失去做人的樂趣。”
最后這句話,是歌劇的臺詞。暗示杰羅姆春宵苦短,及時行樂。
“沒這個必要吧。”
杰羅姆知道如果欣然應允,除了爽一下大概率會被殺。只有讓自己徹底消失,貝爾摩德才會覺得安全。
他并不怕死,只是目前有些事情用得上對方。琴酒暫時沒有回到米花町,要是跟她鬧掰就沒得玩兒了。
“哦?為什么這么說?”
“是你酒量不行嗎?”
面對貝爾摩德的反問,杰羅姆盯著她的眼睛,眉梢因為微笑彎曲:
“沒有,我的酒量還不錯。就是喝多了……對你不太好。”
“哦?”
貝爾摩德才不相信,這個瘋子會有那么好心。她覺得對方壓根兒就不在乎自己喝了多少,順口追問道:
“怎么個不好法?”
“喝多了,你的那個……”
杰羅姆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模擬著一個小人走路的動作:
“會張開。”
“噗嗤。”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貝爾摩德先是一愣,旋即發出不那么淑女的笑聲。杰羅姆也跟著一起笑,他們在外人眼中就像兩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