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冰冷的雨絲，像無數根針，扎在朱彥臣滾燙的臉頰上。

他沒有感覺到冷。

他的血液，他的靈魂，都在燃燒。

阿莫林辦公室里的那幅藍圖，那三枚代表著未來的磁鐵，此刻正烙印在他的腦海里，比卡靈頓的燈光還要刺眼。

“新引擎的基石。”

“球隊未來的大腦。”

“這個賭注，你敢不敢接？”

教練的每一個字，都像戰鼓，在他耳邊反復擂響。

他敢嗎？

他不是敢不敢的問題。

他是別無選擇。

從他重生的那一刻起，從他踏上這片草坪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在賭桌上了。

賭上一切，去逆轉那個平庸、悔恨、最終被傷病吞噬的命運。

而現在，阿莫林，這個同樣瘋狂的賭徒，將整個曼聯的未來，當做籌碼，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接。”

他在雨中，對著空無一人的訓練場，無聲地重復著這兩個字。

聲音很輕，卻比驚雷更重。

……

接下來的幾天，訓練場上的風向，悄然變了。

朱彥臣在隊內對抗賽中開始被分進主力一組。

和利桑德羅·馬丁內斯搭檔。

和梅努搭檔。

甚至，和那個沉默依舊的拉什福德搭檔。

阿莫林的意圖，昭然若揭。

卡塞米羅看在眼里，什么也沒說。

巴西鐵腰在訓練中依舊是世界級的，他的每一次搶斷，每一次傳球，都像一本完美的教科書。

但他會刻意地，給朱彥臣留出空間。

不是放水。

是一種無聲的觀察，一種前輩對后輩的審視。

他想看看，這個被教練選中的年輕人，究竟有什么資格，來接替他留下的王座。

朱彥臣感受到了那份壓力。

來自卡塞米羅的，來自馬奎爾的，來自更衣室里每一個老將的。

他沒有躲。

他只是更專注，更投入。

訓練結束后，他不再是第一個離開。

他拉著科比·梅努，在戰術分析室里，一遍又一遍地觀看狼隊的比賽錄像。

“看這里，梅努。”

朱彥臣指著屏幕上那個奔跑的十號身影。

“庫尼亞回撤拿球的時候，他的第一選擇，永遠是觀察兩翼前插的空間。”

“他的跑動，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給邊鋒創造機會。”

“如果我們兩個能在他回撤的瞬間，就完成一次交叉換位，我們就能打穿對方的第一道防線。”

梅努看著屏幕，又看看身邊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隊友，眼神里充滿了驚奇。

他一直以為，朱彥臣只是一個防守天賦出眾的工兵。

但他現在才發現，這個華夏人的腦子里，裝著一整個戰術體系。

“我明白了。”

梅努重重地點頭。

他們之間的某種默契，正在足球之外，悄然建立。

……

周末，足總杯第四輪。

曼聯客場挑戰英乙球隊，紐波特郡。

賽前一天的最后一堂戰術課。

阿莫林站在戰術板前，公布了次日的首發名單。

當念到拖后后腰位置時，他頓了一下。

整個房間，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著他。

“……朱。”

阿莫林的聲音，清晰而堅定。

更衣室里，響起一陣微不可聞的騷動。

朱彥臣，首發！

不是卡塞米羅的替補，不是無關緊要的杯賽輪換。

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代表曼徹斯特聯隊，首發登場！

朱彥臣抬起頭，目光掃過隊友們的臉。

驚訝，疑惑，審視，還有一絲……嫉妒。

他看到了梅努向他投來的，鼓勵的眼神。

他看到了利桑德羅·馬丁內斯嘴角那抹了然的微笑。

他還看到了哈里·馬奎爾，這位前任隊長，眉頭微微皺起，眼神復雜。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卡塞米羅身上。

巴西人正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眼睛里，卻仿佛在說：

“小子，讓我看看，你到底配不配。”

……

羅德尼閱兵球場。

一座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低級別聯賽球場。

看臺離球場近得可怕，仿佛球迷的吼聲能直接掀翻草皮。

草皮？

不，那更像一片被牛啃過的菜地，泥濘，坑洼，散發著潮濕的土腥味。

這里沒有夢劇場的輝煌，只有最原始，最野性的足球。

“歡迎來到地獄，曼聯的小伙子們！”

看臺上，一個光著膀子的紐波特郡球迷，正聲嘶力竭地咆哮著。

他的吼聲，立刻引來了山呼海嘯般的應和。

這里是巨人殺手的狩獵場。

他們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

球員通道里，朱彥臣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中，混雜著泥土、汗水和廉價啤酒的味道。

這就是職業足球的另一面。

殘酷，真實，卻也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別緊張，朱。”

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是馬奎爾。

“跟著我，聽我的指揮，保護好我身前的區域就行。”

這位英格蘭中衛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保護姿態。

在他看來，朱彥臣現在只是一個被教練推上火線的孩子。

在這樣的地獄客場，保護他，是自己作為一名老將的責任。

朱彥臣抬起頭，看著馬奎爾高大的背影。

他沒有反駁。

他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他心里清楚，今天這場比賽，他不是來被人保護的。

他是來掌控一切的。

……

比賽開始。

“嗶——！”

主裁判的哨音，像是一聲戰斗的號角。

紐波特郡的球員，從第一秒鐘起，就瘋了。

他們像一群被放出牢籠的野獸，用最兇狠的逼搶，最不講理的身體對抗，沖擊著曼聯的陣型。

沒有試探。

沒有過渡。

他們的戰術簡單到近乎粗暴。

后衛拿到球，看也不看，直接一腳長傳，找他們那個身高超過一米九五的黑人中鋒。

“砰！”

皮球像炮彈一樣，越過中場，狠狠地砸向曼聯的禁區前沿。

馬奎爾如臨大敵。

他按照最穩妥的防守方式，不斷后退，卡住位置，與約羅一起，保護著禁區內的核心地帶。

這是最標準的應對。

但朱彥臣的眉頭，卻在第一時間，就皺了起來。

不對。

這不對。

他的大腦，像一臺超級計算機，飛速運轉。

對方的意圖，根本就不是靠那個高中鋒完成什么致命一擊。

他們的目的，是第二落點！

他們用長傳沖吊，迫使曼聯的防線后撤，從而在后衛線和中場線之間，拉扯出一個巨大的真空地帶。

然后，他們再用中場球員的積極拼搶，去爭奪那個被解圍出來的第二落點！

果然！

馬奎爾頂到了第一點，將球頂出禁區。

但球剛落地，紐波特郡的后腰就像一頭公牛般沖了上來，搶在梅努之前，直接起腳遠射！

“轟！”

足球擦著立柱，飛出了底線。

奧納納驚出了一身冷汗。

整個羅德尼閱兵球場，瞬間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嘆息，隨即轉為更瘋狂的吶喊。

他們看到了希望！

“看到了嗎？朱！這就是英乙！”

馬奎爾喘著粗氣，回頭沖他喊道。

“守住你的位置！別讓他們輕易起腳！”

朱彥臣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著對方的后防線。

他的預判能力，在這一刻被催動到了極致。

他能“看”到，對方后衛每一次起腳之前的意圖。

他能“聽”到，對方中鋒和中場球員之間，用跑位發出的信號。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被動地等待對方出招，只會被活活耗死在這片泥潭里。

必須改變！

必須主動出擊！

……

第十五分鐘。

相似的場面，再一次上演。

紐波特郡的左中衛，又一次掄起了他的大長腿。

在他起腳的瞬間。

在足球剛剛離開草皮的瞬間。

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又是一次無聊的長傳沖吊時。

一個聲音，像一道驚雷，在曼聯的后防線上炸響。

“哈里！”

是朱彥臣！

“上搶！！”

“別退！頂上去！！”

他的聲音，因為用盡了全力，甚至帶著一絲嘶啞和破音。

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卻穿透了全場的噪音，狠狠地刺進了馬奎爾的耳朵里。

馬奎爾的身體，下意識地一僵。

什么？

讓我頂上去？

瘋了嗎？

把身后的空檔完全暴露出來？

這個十八歲的孩子，在教我怎么防守？

一瞬間的猶豫，懷疑，甚至是一絲惱怒，涌上了他的心頭。

“相信我！”

朱彥臣的第二次怒吼，接踵而至。

那雙眼睛，在泥濘的球場上，亮得像兩顆星辰，充滿了讓人無法抗拒的信服力。

馬奎爾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選擇相信。

或許，是被那個眼神所震懾。

或許，是作為一名職業球員，對場上瞬息萬變的戰機，有著本能的直覺。

他做出了一個違背自己十年防守習慣的決定。

他沒有后退。

他迎著飛來的皮球，猛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像一堵墻，直接壓了上去！

紐波特郡的中鋒，完全沒料到這一招。

他還在等著馬奎爾后退，還在想著怎么舒服地卡住身位。

可下一秒，他就感覺自己撞在了一座山上。

“砰！”

馬奎爾高高躍起，在前場，就在中圈弧附近，用一個極其強硬的姿態，贏下了這次頭球！

皮球被他準確地擺渡給了側翼的梅努。

紐波特郡的陣型，因為這次突如其來的前壓，瞬間被打亂了！

他們的中場球員，還想著去沖搶第二落點，身后卻已是一片開闊地。

梅努得球，看了一眼朱彥臣的位置，心領神會。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個加速，就趟過了驚慌失措的對手！

反擊！

曼聯最犀利的反擊，瞬間啟動！

……

場邊。

魯本·阿莫林一直緊緊交叉在胸前的雙臂，悄然放下。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幾乎無法察覺的，滿意的弧度。

他身旁的助理教練，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他……他剛才是在指揮哈里·馬奎爾？”

“是的。”

阿莫林淡淡地回答。

“我的天，他才十八歲……”

阿莫林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助手，眼神里帶著一絲狂熱。

“年齡，從來都不是問題。”

“問題是，你有沒有一顆，敢于掌控比賽的心臟。”

“而他，有。”

……

最終，曼聯依靠加納喬和迪亞洛的進球，三比零，有驚無險地拿下了比賽。

朱彥臣踢了七十分鐘，被卡塞米羅換下。

下場時，羅德尼閱兵球場，甚至響起了零星的掌聲。

是送給這個用腦子踢球的年輕人的。

回到更衣室，馬奎爾主動走到了朱彥臣的面前。

“小子，干得漂亮。”

這位高大的中衛，第一次用平等的語氣，對朱彥臣說話。

“那一次前頂，你是怎么想到的？”

朱彥臣擦著頭上的汗水，平靜地回答：

“我只是覺得，與其等著被動挨打，不如主動把戰火，燒在他們的半場。”

馬奎爾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張還帶著一絲稚氣的臉，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來自東方的少年。

……

第二天。

曼徹斯特的各大體育報紙，都用顯眼的版面，報道了這場足總杯比賽。

在一篇題為《阿莫林的風暴，從英乙開啟》的戰報旁邊，有一張特寫的配圖。

圖片上，是一個身穿曼聯十八號球衣的少年，他正張開雙臂，對著身前的隊友大聲呼喊。

他的眼神，堅定而銳利，完全不像一個第一次首發的年輕人。

圖片下面，是一行醒目的大標題。

“一個十八歲的場上教練：朱彥臣，在泥潭中指揮曼聯防線。”

朱彥臣看著手機上的那行字，久久沒有說話。

教練。

這個詞，讓他想起了阿莫林在辦公室里，指著戰術板的瘋狂模樣。

他知道，這篇報道，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