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武林門內城門下
“錦娘!”
一聲悲鳴長嘯,劃破了杭州的夜空,太子拼了老命又砍翻眼前兩個敵人,卻發現自己已經難以再行一步了。
他趕了好幾天的路,又連番惡戰了四五個時辰。
實在是沒有力氣了,龍海林絕望的跟眼前蕭潛的人馬對峙著,淚水正在眼眶里打轉。
而身后,他的世界正在崩塌,太子、管琴楓和徐謙聯手壓上都未能拿下真龍王旗,鳳羽衛的戰斗意志終于全面的潰堤了,廉威終于率領親兵擊潰了管家軍,龍鱗衛也徹底撕開了鳳羽衛的戰陣,大量的士兵再也顧不得還在正面接敵的各位主帥們,紛紛選擇逃竄——
這一次,帶著督戰隊堵在外城門口的,成了刑尚復??伤揪蛽醪蛔”绕鹬肮芮贄鞫綉鹬畷r磅礴了十倍有余的人潮。
砍了一個逃兵,身邊烏泱泱擁過一群,刑尚復一邊對著人群大殺大砍,一遍徒勞的疾呼著。
而就在此時,眼前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一人一馬,一把長槍,策馬背對著城門的方向。
“徐。。。徐尚書?”刑尚復看著越來越近的人影恍惚了,而那人影明顯是注意到了自己手握著誅殺逃兵的血刀,竟然毫不猶豫,直奔自己而來——
然后,一槍刺進刑尚復的頸部。
“這一仗我們敗了!弟兄們跟著我干殺頭的買賣不容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做白日夢!”
說罷,帶著剩余的親兵頭也不回的沖進城外的夜色中,徒留連遺言都說不出來的刑尚復,躺在地上絕望的等待著斷氣。
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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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鳳羽衛戰陣崩潰,廉威的廉家軍、程思遠的中軍龍鱗衛,再加上李仁修、任如菊的雜牌人馬便紛紛從四面八方合圍上來,把太子和管琴楓,以及幾百殘兵圍在中間。
“管公!”
在身邊王蘭芷的護衛下,蕭潛大步流星的走上前來,對著管琴楓喊道:
“投降吧,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好,理念不同罷了。我有把握不牽連到你的家人,還請管公不要再做堅持,打了一天都累了,大家聊聊天不好嗎?”
“。。?!惫芮贄鞯哪樕细‖F出無言的掙扎,緊緊握著手中的鳴雷刃,他睜著血紅的眼睛望向顧清瀾:
“管琴瀾!為什么背叛我?!”
面對著管琴楓的質問,顧清瀾的臉上并沒有太多的波瀾,只有那嘴角的點點顫抖在昭示著內心的波瀾。
“哥,當年為了逼我去服侍皇上,你都做了些什么,自己最清楚。你把我從管府救出來,我以為你要帶我過更好的生活,給我找個好人家嫁出去??蓙砹她埗疾胖?,這不過是又一個深淵!難道我這輩子,就活該為了輔佐你步步高升,把自己當條狗嗎?!
投降吧,算是你這輩子給我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我跟他們都談好了,留你性命,不牽連家人?!?
話說到這份上了,徐謙的馬蹄聲早就消失在了武林門前。
管琴楓苦笑著嘆口氣,他已經沒了繼續下去的動力。于是一個箭步揮起鳴雷刃沖向太子——
然后,擋住了太子即將刺向自己喉嚨的長刀!
“管公”!
望著不遠處淚眼朦朧的方華錦,與眼睛看不清,卻心如死灰的梅傲雪。
太子終于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他沒有話想跟錦娘說,他無言以對自己又愛又恨的妻子,此時他只想死。
可管琴楓卻死死盯著他,像一條被逼上懸崖的惡狼:
“殿下!臣有預感,今天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你不會死在今天,活下去,坐以待變,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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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把武器落在地上,又一場大戰結束了。但士兵們根本來不及打掃幾千死尸七扭八歪殘臂斷肢遍地的戰場——
廉威派出一員身邊得力的家將,直接收攏了杭州府兵近千的人馬以及投降的數百鳳羽衛,大軍隨即開出武林門。
“逆賊徐謙畏罪遁逃,萬望各位乘勝追擊再接再厲,務必將此賊活捉到案,以儆天下效尤!”
“是”!家將隨即率軍出城,偌大的杭州城,此時就只剩下了兩個太子黨——
管琴楓和太子本人。蕭潛揮揮手,王蘭芷便帶上手下這支臨時成立的蕭家親兵隊,給二人上了綁——
畢竟都是皇親國戚,只是把手綁在身前而已。親兵們將二人押到蕭潛面前,身邊還站著顧清瀾,和李仁修。
“都坐吧”。在親兵的護送下,幾人擇一僻靜處席地而坐,杭州的夜晚還算涼爽,晴空中照來明媚的月光,這本來是個乘風賞景的好時候。
可惜,此時飄散在整個城中的腐爛與血腥氣息,攪擾了這好風景。龍海林一言不發垂著腦袋,他的內心世界中,早已不見一處塔樓,皆是空海了。
顧清瀾握上李仁修的手,那映襯在月光下的笑容顯得格外迷人。但李仁修此時臉上并沒有大戰結束的松弛感。
他正想發問,卻被管琴楓搶了先:
“蕭潛,將我二人帶到此處是為何事?你們不該把我們兩個送到陛下那兒去嗎?”
“打了一天仗了,陛下已是體力不支,正在休息。管公,你就不好奇你今天輸在什么地方嗎?”
看著蕭潛隱隱的壓制著胸中即將噴薄的得意,管琴楓笑了。
像這樣的促膝長談,二人這怕是最后一次,管琴楓聳聳肩,就當是給他這個賣弄的面子。
“管琴瀾是你們的人,這當然是最根本的原因,小瀾變節導致了我們的計劃幾乎全然在你們的監控之下。一切的事態演進,當是由此而始?!?
“沒錯”。蕭潛笑了。
“圍繞著殺手組織究竟做何處理,國家前路究竟向何處去,兩年多來你我明爭暗斗,互相派的暗樁怕是都上百了,王蘭陵那么接近得到你的信任,居然還是漏了馬腳??晒芄K究沒想到,你的妹妹管琴瀾最終被我策反,有了她,你今天的整個部署,都在我的監控之下。
我知道你會在半路率兵攔住廉威,我也知道你還有柏如松的麟角衛作為后手,于是我提早部署,因勢利導,特意讓程思遠也加入赴龍都請功的隊伍。并讓顧清瀾將這個消息通知給你。
本朝制度,軍隊進出龍都皆需提早報備,大軍未經報備直接出現在龍都城下,這跟謀反根本沒什么區別。
于是你必然會認為程思遠是沖著皇帝來的,而你手里只有柏如松一支人馬可以用,他們的戰斗力不如程思遠,必然會被解決掉。由此我就扳倒了你第一支大軍。
按照我們之前的計劃,程思遠解決掉柏如松之后,需即刻回師杭州支援城內戰事,之前我身邊那些龍衛都是你的眼線,除了程思遠之外我根本調不動一支部隊來援。說實話,管公的計劃的確足夠縝密,我本來是沒把握能打贏今夜這一仗的。
但是有趣的是,管公你居然是從密道進了杭州城,這條密道直接給了程思遠神兵天降出現在武林門下的機會。守城那一戰你故意派人前來傳話,說你們都是騎馬,這確實騙了我,也讓你輕松拿下了武林門,但我手里這最后一張牌打出來,就足以逆轉整個戰局,管公!”
說到這兒,蕭潛表情并沒有變化,但眼神中的得意已經噴薄而出。滿朝文武公認的智計無雙,天下群僚談之色變的梁國公管琴楓,現在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這不能不讓他感到興奮。但管琴楓的回應卻是緩慢而疑惑的:
“小瀾成了你的臥底,我太相信家人了,輸得不冤。但我很疑惑,你干嘛做事做的這么麻煩?既然都提前知道計劃原貌,那為何不直截了當的告訴廉將軍,直接今日凌晨便動手消滅我們呢?
你現在的勝利多少有些運氣因素在里面,凌晨我們攔截返京大軍的時候才該是你們最好的機會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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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管琴楓的疑惑,蕭潛忽然變了一副臉孔,那表情一瞬間涌上來的復雜令人捉摸不透。
“管公,你暗查逆鱗,多久了?”
“兩年了”。管琴楓一聲粗重的呼吸聲:
“程思遠也是逆鱗。所以我才會得出他倉促回京,必有大謀的結論?!?
“沒錯,程將軍的確是逆鱗。這個不光你知道——”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在死死盯著蕭潛,可蕭潛卻得意的緊,面色冷傲。
“管首司”。
說罷,蕭潛站起身來。
“多年來,你一直佯裝親近嘉王,實則暗中與太子勾連,想要謀刺陛下,改朝換代。以管公的能力,這其實不難做到??墒悄闾澚?!你苦心孤詣,下出今日這一盤好棋,想要一日之間,集誅滅杭州殺手,肅清軍中逆鱗,舉兵改朝換代于一役!
正是因為你這么貪,我才有機會虛與委蛇,參與到你誅滅杭州殺手的計劃中來,進而偷得你些許信任,直到剛才為止,你都以為我蕭潛,只是單純查案勤王,守城辦事是吧?”
說到這兒,蕭潛的面目又一次猙獰起來,這番話他憋了太久了,他就要當著管琴楓的面,痛痛快快的說出來——
“我現在終于可以告訴你了:
我!
就是!
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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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6.教場大道。
教場大道是由武林門返回江南總督府的必經之路,也是全杭州最寬敞的道路。護送著皇帝一行,廉威、劉玉霖和許睿正率領著各部幾百人馬作為衛隊走在路上。
梅傲雪在“完成使命”之后便被即刻放歸,正與皇帝并肩乘馬車同行。目睹了夫君一夜間由太子淪為階下囚,又被一個風塵子唾罵滿臉。
屈辱之上又加屈辱,心中的郁結已經徹底成了死扣。小雪萬念俱灰,她真的絕望了,她真的想去死,可如今的她死了能得到什么?給太子做個死節,她都不配!
除了徹底死心,背棄人倫依附真龍,她已經無路可走。她現在好恨,好恨自己當年還是對未來有幻想死活不肯和離,如今落得這紅顏禍水的下場,究竟該怪這世道不給女人好路走,還是怪自己太天真?
想來想去,這哪有什么答案。不如認命了吧,亂世紅顏本是無根浮萍,能做的抗爭都做了,能妥協轉圜的辦法都想了。
如今這路走死了,便心死了吧。梅傲雪終于下定了沉淪的決心,這眼睛還是能看見東西的。
她甜甜的望向皇帝,那是她最初看向太子的表情,分明一樣。
除了多出幾分諂媚,都一樣。
龍宇泰此時當然不清楚梅傲雪那復雜痛苦的心理活動,他只是在盤算著蕭潛劉玉霖這對師徒今日的種種作為該如何清算才合適。一個溫暖的笑容遞給梅傲雪以示安撫,皇帝又回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當中。
“許睿!”皇帝揮手,示意許睿進車輿說話。
“一會兒回到總督府,朕和小雪需休息片刻,你趁這個時間密詔廉將軍,先捕了劉玉霖。蕭潛那邊現在戰事剛完事,他要預審太子和管琴楓,給他時間,等他審完。一同拿下,連帶太子和駙馬,一起來見我?!?
“得令”!來杭州本為了接班任如菊,結果遇上這許多事,許睿暗呼倒霉。來了半天還沒見到自己這些年受盡委屈的妻子兒子。
也不知道蘭瑜最近這兩個月,有沒有人欺負她?
許詠在學堂里,會不會被人背后傳壞話?
他們這一家三口,真的太不容易了。許睿掙的錢無論黑白,這些年都送出去上下打點和光同塵,家里的用度還是靠妻子以屈辱勉勵維持,她那么的不容易,拜托這天殺的四月十六趕緊過去,老子還要帶她們過好日子,把那些所謂的恩客,但凡無權無勢的,都TM拉出去宰了——
然后,一把手弩箭直接穿過了許睿的頭顱。血都噴到了梅傲雪的臉上!
小雪一聲此生僅見的慘叫,輿外頓時響起震天的喊殺聲又霎那間停下。龍宇泰驚恐的大呼:“車夫!車夫!帶朕——”
結果掀開輿簾一看,負責趕車的宮禁軍士兵早就身首分離倒在地上,三十幾個宮禁軍的衛兵沒有死在尚云的手里,卻死在了劉玉霖手上!
手里握著那把皇帝御賜給蕭潛的玉龍劍,劉玉霖冷笑著看著皇帝和已經一再經受嚴重刺激,整個人已經在狂打著擺子的梅傲雪。
“奉鱗尊令,誅殺昏君龍宇泰!”
說罷,劉玉霖立刻退到了一邊。
龍宇泰顫抖的嘴唇還沒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眼前便顯出一個身著青紅相間的龍衛戰甲,輔以鎏金線織呈現龍鱗紋飾,以昭示寶甲主人與眾不同身份的老將。
毫無疑問,廉威。
他大步流星的走向龍宇泰,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鳴雷刃一刀下去。
龍宇泰便是身首異處,享年五十歲。
隨即廉威便望向旁邊已經昏厥的梅傲雪:
“把這女人給我拖出來,她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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