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劉凱瑞心頭一緊,毫不猶豫,立刻雙手舉過頭頂,致敬高盧雄雞。
“刀!丟到書架前面!”(科瑞爾語)
持槍的科瑞爾特戰女兵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別耍花樣!槍比刀快!”(科瑞爾語)
她穿著殘破的戰術背心坐在書房角落,渾身焦黑,像是剛從火場爬出,嘴唇因失水干裂泛白,整個人散發著瀕死的氣息,但那指著他的槍口卻穩如磐石。
哪怕已經命不久矣,她依舊有能力擊斃來犯者!
金素英——劉凱瑞勉強辨清她臂章上被灼燒過的名字。
劉凱瑞緊張且尷尬地搖頭,用畢生所學的科瑞爾語答復道:“抱歉思密達,聽不懂思密達,普通話滴,你滴可以滴思密達?康撒密達(科瑞爾語:謝謝)!”
“……”
金素英困獸般兇狠的眼神竟然閃過了一絲無語。
她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闖入者并非科瑞爾加盟國的子民,只能切換漢語又復述了一遍。
漢語是藍星聯邦的官方語言,也是科瑞爾加盟國學生必修的外語,她自然是會說的。而且由于在聯邦軍隊服役過,她的漢語說得很流暢,甚至帶些東北口音。
劉凱瑞看了眼書架,不敢賭她的槍里沒有子彈,只能配合著照做。
然后努力鎮定下來,嘗試與她溝通:“你受傷了?我可以幫你,我是好人,真的,我是醫學生,你懂的,醫者仁心……”
金素英沒有回應,冰冷的槍口依舊對著他。
劉凱瑞目光悄然下移,很快找到她身上傷得最重的部位——一根尖銳的黑色長條形金屬碎片深深嵌入她腹側,已然穿透了戰術背心,從背后刺出。不規則的斷裂口像倒刺勾住皮肉,不手術根本不可能安全拔出。
但現在是末世,上哪兒找醫生做手術?
她基本是死定了。
西八,她不會臨死前想拉個墊背的吧?
劉凱瑞悄悄滾了滾喉結,繼續努力安撫她的情緒,試著用自我介紹與她拉近關系:
“金素英…英姐,我叫劉凱瑞,剛滿18歲。原本是來科瑞爾游學的,沒想到遇上喪尸爆發,就被困在這里了,我是無辜的……”
“別耍花樣!”
金素英粗暴地打斷他,疲憊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洞悉的銳利:“你還有個同伴,女的。”
她直接戳破了劉凱瑞試圖隱瞞同伴的存在、以降低她戒心的小心機。
金素英已經認出他了——昨天便利店門口那倆向他們求救的幸存者。
當時飛鷹小隊的直升機選擇見死不救,任由他們在末世自生自滅。
這也是金素英不信任劉凱瑞的原因,不只是因為他是陌生人,更怕他因為昨晚的見死不救對自己懷恨在心。
“她是我學姐,也是我對象。我們都是好人!”
劉凱瑞面不改色,張口就來:“她也是醫學生,我們可以幫你。”
“你才18歲,你會什么醫術?你怎么幫我?”
金素英從干裂的唇間擠出一聲帶著血氣的冷笑,她哪里看不出來這小子是在扯淡拖延時間。
她甚至懷疑這小子是不是醫學生?這大抵也是個謊言吧?
哪有這么巧的事情,她受了重傷,走投無路恰好醫學生自己送上門來?
“我們只是沒有手術經驗而已,理論知識多少還是懂一點的。現在這種情況,你難道還要指望找家正經醫院找個職業醫生開刀嗎?或者你知道附近的避難所,我可以送你過去,我有一輛車。”
劉凱瑞見她態度比最初緩和一些,連忙繼續證明自己的作用。
只要她跟著上了車,那就攻守之勢異也!
“呵。”
金素英發出一聲短促而絕望的嗤笑,眼神空洞地挪開,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這一帶…都完了,哪還有什么避難所……”
她看得太清楚了,末世之下,眼前這個男孩連自身都難保,所謂的“幫忙”不過是絕境下的求生謊言罷了。
他救不了她的。
這認知抽干了金素英最后的力氣和僥幸,眼眶抑制不住地泛紅。
“你別激動啊,冷靜,冷靜!沒有避難所也沒關系,我有辦法救你,診所里有藥,有手術器械,我可以幫你手術……死馬當活馬醫對吧!你別放棄呀!”
劉凱瑞見她突然又絕望了,心里慌得一批,就怕她突然想不開拉著自己陪葬。
然而,金素英并沒有開槍。
她嘆了口氣,她終究還是對無辜的平民下不了手,手指從板機上松開,關上保險,把槍丟到了一旁。
然后,她顫抖著手,艱難地從貼身口袋里摸出一張邊緣磨損的照片,接著又摘下手腕上那塊沾滿污跡的手表,輕輕放在照片上。
“你…走吧。”
她聲音嘶啞得厲害,每個字都帶著扯動傷口的疼痛,“帶上我的裝備…還有這些……”
“如果…如果遇到照片上的人……”
她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瞬,透出難以言喻的哀傷,“幫我把手表還給他,告訴他…照顧好自己和仁俊……”
她慘然一笑,那笑容里只有無盡的苦澀:“要是碰不上…就算了……”
交代完這寥寥數語的“遺言”,金素英不再看劉凱瑞,只是咬著牙,忍著身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開始摸索著卸下身上沉重的彈匣、手槍,一件件丟在地上。這里的每一件,都能為他增添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強忍著腹部肌肉牽扯的劇痛,重新交代道:“狙擊槍…后坐力很大,你…沒受過訓練…肩膀會脫臼。帶上手槍就好……”
劉凱瑞愣了好一會兒,才猛地回過神來。他小心翼翼地、如同靠近一只沉睡的猛虎般,挪動腳步蹲下身去,目光在金素英沒有表情的側臉和她丟在地上的物件之間來回掃視:“我拿咯?”
金素英仰靠著墻壁,雙目微闔,蒼白的臉上是徹底的平靜。那是一種完成了所有使命、了無牽掛、坦然迎接最終歸宿的平靜。
如果這時候有根煙就好了。
劉凱瑞小心翼翼地拾起手槍,見她沒有反應,才敢繼續將剩下的東西也收走。
就在他即將起身時,金素英干裂的唇瓣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下:“康撒…哈密達……”(科瑞爾語:謝謝)
“嗯?”
劉凱瑞茫然地抬起頭,正好對上那雙剛剛睜開的眼睛。
那眼神里已褪去了兇悍與警惕,只剩下一種混合著無奈、疲憊、慈祥與遺憾。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兒子,男孩子長得快,再過些年仁俊也該這么高了吧,可惜見不到那天了。
“……和長輩說話…要用…敬語……”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輕輕“糾正”,那語氣,虛弱得像一聲嘆息。
劉凱瑞心里莫名一酸,收好這位萍水相逢的前輩的饋贈,起身入鄉隨俗地鞠了個躬:“康撒哈密達!”
“康撒…密達……”
金素英極其極其緩慢地牽動嘴角,露出了一個非常、非常淡,卻又無比真實釋然的笑容。
那雙逐漸黯淡的眼睛,靜靜地、溫和地目送他拾起地上的匕首,轉身推開了那扇薄薄的推拉門。
推拉門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隔絕了生死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