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山的秋色是很美的,楓紅間疏黃,點染寒山蒼翠,時有白鳥雙飛,掠碧波而來,天空高遠曠朗,深藍如緞,云色輕盈,如雪似煙。
秦長歌抱著兒子,坐在后院涼亭里一起觀景,看了半晌之后,蕭公子忽道:
“難怪說云煙云煙,這云和煙真像。”
秦長歌默然,半晌道:“溶溶,我發現人家說眼睛大未必有神是正確的。”
“為什么?”蕭公子立即轉過他的大眼睛,努力展示他“美目盼兮”的風姿。
“因為那根本不是云,就是煙。”
“啊……真的嗎?除了顏色黑點,我看也差不多啊……”
嘆口氣,秦長歌懶得和蕭小白說話,拉起兒子:“走,去看看。”
上林是皇家御苑,等閑人來不得,皇帝剛走,誰跑來生火?秦長歌心里思想著,走近那煙火時,看見那一角衣色,笑得越發溫柔了。
騰騰煙霧中,某奇異殘忍的一幕正在上演。
一群衣不蔽體、病骨支離的乞丐正撲打混戰在一起,尖聲慘叫,撕頭發掏下襠,摳眼睛抓耳朵,肉屑橫飛中血淋淋地糾纏在一起,偶有落敗的乞丐忍受不了慘呼著逃出來,立即被幾個軍士抓住,三五下用破布條塞住嘴,用草繩牽在一起,拴在樹下,而正中早已挖起石坑,架起火堆,火光熊熊嗶剝作響中,士兵們惡狠狠輪流將逃出的乞丐往那火堆上推。
乞丐們無聲地掙扎,驚恐的眼神宛如落葉在風中飄搖,落到何處,何處便驚起宿鳥,撲啦啦地遮蔽那一方晴空,那目光里一層層血色惶然,仿若滴落在地,便是一攤淋漓的鮮血。
秦長歌的目光,向那群不顧一切殘忍血腥相斗的乞丐一掠,目光突然一頓。
人群正中,一個形銷骨立的年輕瘦弱乞丐,滿面泥濘青腫,骯臟變形得看不清顏容,好似雙腿也不良于行,倚在一處山石上,利用山石護住了自己的后心,那群互相撲殺的乞丐也沒有放過他,不住往他身上招呼,然而這年輕乞丐雖出手無力,守多攻少,卻目光奇準,無一人能近他身,是以跟其他乞丐相比,他雖然也難免傷痕處處,卻比那血肉橫飛的慘狀好上許多,但不知為何,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下殺手或取勝的機會,都自己放棄了。
秦長歌輕輕咦了一聲,正要走上前看清楚,卻聽人群之后,火坑之外,有鼓聲緩急柔亮響起,聲聲奇韻,節奏瑯然,秦長歌一聽便知這是羯鼓。
此時秋陽高照,碧空如洗,紅衣男子輕執鼓槌,衣袖翻飛間露出雪白的手腕,他黑發飄散,微微仰首,陽光映照下,揚起的下頜精致明潔,而他擊出鼓聲明冽瑯然,著實是一幅很美、很意境的場景——如果沒有那群可憐乞丐和那煙熏火燎的石坑的話。
為什么這個人每次出現,都要這般詭異呢?
凝目向灰衣紅甲的人群中一張望,秦長歌將兒子往身后推了推,問:“溶溶,你害怕看見死人嗎?”
“怎么個死法?”蕭公子眨眨眼睛,“祁繁叔叔家里開善堂,有時候有些乞丐死了,叔叔會派人去收尸,有次也帶我去看了,那是個餓死的,很瘦,骨頭可以直接拿來做棒槌,叔叔叫我記著,說百姓流離,餓死于道是為人君者之過……奇怪,別人的過錯,為什么要我來記著?”
棒槌……秦長歌默默了半晌,放棄此刻對兒子實施再教育的想法,嘆氣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個死法,我只是知道某個人很喜歡殺人,經常搞出古怪的名目來殺,我怕你會被嚇著。”
“某個人?”蕭公子張望了一下,手指一指,道,“你不會說的是那個娘娘腔吧?”
秦長歌順著他手指看去,“娘娘腔”正微笑著向她看來,雙目流彩如煙波蕩漾,每一道漣漪都風情無限。
“幾天不見,你孩子都這么大了?恭喜恭喜。”
秦長歌微笑:“幾天不見,您看起來又年輕了許多,上次八十四這次四十八,恭喜恭喜。”
玉自熙撫撫臉龐,哀怨道:“啊,我有這么老嗎?難道我如此費盡心思保養容顏,依舊沒有用嗎?”
“保養容顏?”秦長歌目光掠過那石坑,“不會是用這個吧?”
“對啊,”玉自熙喜滋滋站起來,丟掉羯鼓,道,“有個方士告訴我,用尸油敷臉,可青春常駐。”
“尸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