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當(dāng)當(dāng)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玻璃門，被許琛無聲地推開。

一股混雜著炸雞油膩香氣與空調(diào)冷氣的旋風(fēng)，迎面撲來，瞬間將他與門外悶熱的街區(qū)分隔。

店里人不算多，三三兩兩，大多是戴著耳機(jī)刷手機(jī)的年輕人，或是聊著天吵鬧的學(xué)生。

許琛的目光只掃了一圈，便精準(zhǔn)地定格在靠窗的那個角落。

路嫻獨自一人，占據(jù)著一個四人卡座，像一只守著自己巢穴的貓。

熾白的燈光從天花板垂直落下，在她頭頂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暈，將她與周圍的嘈雜隔絕開來。

她的面前攤著一本被翻得起了毛邊的英語五三，旁邊是一杯只喝了三分之一的可樂，冰塊已經(jīng)化盡。

許琛沒急著過去，先去柜臺買了杯可樂，給自己搞了張“入場券”。

他端著可樂，慢悠悠地晃了過去，腳步放得很輕。

路嫻戴著白色的有線耳機(jī)，腦袋微微低著，烏黑的發(fā)絲垂下來，遮住了小半張臉。

她的左手壓著筆記本，右手的筆尖在紙面上飛速地劃過，沙沙作響。

許琛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坐下，可樂杯放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輕響。

路嫻的身體猛地一顫，像只被驚擾的兔子，警惕地抬起頭。

當(dāng)她看清來人是許琛時，那雙清亮的眼睛里，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煩躁所取代。

她一把摘下耳機(jī)，任由其在胸前晃蕩。

“你陰魂不散啊？”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子，又冷又硬。

許琛沒理會她的敵意，只是自顧自地吸了一口可樂，發(fā)出“咕嚕”一聲響。

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掃過她桌上的殘局。

那份明顯是套餐里標(biāo)配的薯條盒已經(jīng)空了，旁邊還躺著一張被揉成一團(tuán)的漢堡包裝紙。

“喲，麥當(dāng)當(dāng)超級會員？”

許琛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天天來給麥?zhǔn)迨遑暙I(xiàn)KPI，你不是最注重體重么？不怕胖啊？”

路嫻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要你管？”

她把筆記本往自己這邊拉了拉，動作里帶著明顯的排斥。

許琛卻像是沒看懂她的肢體語言，上半身微微前傾，目光落在了她那本筆記本的紙面上。

“讓我看看，什么東西讓你這么頭懸梁錐刺股的。”

他的語氣輕佻，帶著一絲欠揍的揶揄。

“滾！”

路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一把將筆記本翻了個面，用課本死死壓住。

她的臉頰泛起一層薄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窘的。

“你有病吧？大晚上不回家，跑這兒來發(fā)癲？”

“彼此彼此。”

許琛聳了聳肩，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你不也沒回家么？”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精準(zhǔn)地戳中了路嫻的某個敏感點。

她臉上的怒氣瞬間凝固，隨即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種混雜著倔強(qiáng)與落寞的沉默。

她重新戴上耳機(jī)，把頭扭向窗外，用后腦勺對著許琛，擺出了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態(tài)。

許琛看著她那個單薄又倔強(qiáng)的背影，心里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氣氛陷入了僵局。

空氣里只剩下制冰機(jī)規(guī)律的嗡鳴，和鄰桌情侶低聲的笑語。

許琛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手里的可樂杯，視線卻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到了路嫻壓在胳膊底下的那筆記本上。

剛才驚鴻一瞥，他好像看到的不是什么函數(shù)圖像，也不是什么英語單詞。

那上面，是一些排列整齊的，長短不一的句子。

還有一些用圈圈和箭頭標(biāo)注的，類似……流程圖的東西？

他鬼使神差地，又往前湊了湊，試圖看得更清楚一些。

路嫻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壓著草稿紙的手臂又收緊了幾分，像是在守護(hù)什么絕世珍寶。

“喂。”

許琛突然開口。

路嫻沒理他，假裝自己是個聾子。

“你那耳機(jī)里放的是什么？英語聽力嗎？”

許琛自顧自地說著。

“我聽聽，正好補(bǔ)補(bǔ)課，下周就摸底考了。”

說著，他居然真的伸出手，要去拿她掛在脖子上的另一只耳機(jī)。

“許琛！”

路嫻終于忍無可忍，猛地轉(zhuǎn)過身，一把拍開他的手。

因為動作幅度太大，壓在胳膊底下的筆記本，被帶得滑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了桌子外側(cè)的地上。

許琛的動作比她的更快。

他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住了“罪證”。

路嫻的臉“唰”地一下全白了，伸手就來搶。

“還給我！”

許琛仗著身高臂長的優(yōu)勢，將那筆記本高高舉起，另一只手輕松地?fù)踝∷龘]舞過來的拳頭。

“讓我看看，什么國家機(jī)密。”

他的目光落在翻開的頁面上，然后，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上面寫的，根本不是什么學(xué)習(xí)資料。

而是一段段的歌詞。

字跡清秀又帶著一絲鋒利。

“破碎的晚風(fēng)，撞不進(jìn)十六歲的夢。”

“霓虹燈下，影子被拉長，說著不成雙的謊。”

歌詞的旁邊，還用鉛筆畫著一些潦草的涂鴉和標(biāo)注。

“（前奏：吉他分解和弦，要干凈）”

“（間奏：加入鼓點，情緒遞進(jìn)）”

更離譜的是，在紙面的右下角，還畫著一個簡陋的視頻腳本。

“鏡頭1：特寫，手指劃過琴弦。”

“鏡頭2：從吉他掃向面部，逆光，眼神要帶故事感。”

“視頻封面思路：黑白濾鏡，突出孤獨感。”

許琛的大腦宕機(jī)了足足五秒鐘。

他看看手里的“拍攝計劃書”，又看看面前這個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的路嫻。

一個荒謬又合理的猜測，在他腦海中轟然成型。

他放下手臂，將筆記本遞回路嫻面前，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古怪。

“你要拍視頻？”

路嫻氣惱的一把搶過筆記本，胡亂地塞進(jìn)書包里，完全沒有理會許琛的意思。

許琛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他故意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夸張表情。

“你準(zhǔn)備出道當(dāng)網(wǎng)紅？拍視頻投某音，在高三這個階段？”

“你有完沒完！”

路嫻被他這副賤兮兮的模樣氣得渾身發(fā)抖，抓起桌上的可樂就想往他臉上潑。

許琛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腕。

“別激動，別激動。”

他收起玩笑的表情，認(rèn)真地看著她。

“說真的，你這是在……干嘛？”

路嫻看著他那雙不再戲謔的眼睛，緊咬著下唇，眼圈一點點紅了。

她像是被逼到了懸崖邊，所有的偽裝和防備都被撕得粉碎。

最終，她破罐子破摔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我當(dāng)網(wǎng)紅不行啊！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有什么資格管我！”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