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將老式居民樓的窗欞染成溫柔的橘黃。

鑰匙在鎖孔里輕巧轉動，門“吱呀”一聲推開，帶進樓道里悶熱的空氣，

“小默回來啦？”系著半舊碎花圍裙的葉淑英聞聲從廚房探出頭，臉上漾起笑意，

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廚房蒸騰的熱氣在她身后彌漫，“快洗手，湯馬上就好。”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沒加班？”她語速快，帶著一種母親特有的篤定感。

陳默略顯疲憊地“嗯”了一聲，將手中的包和文件袋擱在玄關的矮柜上。

客廳不大，但收拾得干凈整潔，幾盆綠蘿在窗臺舒展著生機。

空氣里濃郁的肉香勾引著味蕾，他深吸一口氣，循著香源望向廚房：“今天去省廳幫忙了，結束得早，這是燉的排骨？聞著真香?！?

“可不是嘛！”葉淑英端著一個沉甸甸的湯鍋走出來，小心翼翼放在鋪著隔熱墊的餐桌中央。

湯色奶白，排骨與玉米、胡蘿卜在湯里若隱若現，熱氣裊裊上升。

“今天你爺爺村里辦席殺豬，熱鬧著呢！我特意趕早去買了些新鮮排骨回來，給你補補?！?

她邊說邊麻利地解下圍裙搭在椅背上，順手在圍裙布料上蹭了蹭掌心沾的水漬，這才在陳默對面坐下。

陳默捧起母親盛好的湯碗，他下意識地吹了吹氣。

“這大夏天天太熱，做飯辛苦了媽。”

“害，不辛苦不辛苦，不過你咋去省廳幫忙了，這不是做兩份工嗎？工作量會不會很大啊?！?

“也還行，就是過去抽一天過去看看機器怎么使用?！彼唵胃爬ㄒ幌鹿ぷ?，也不想讓母親擔心，

葉淑英了然地點頭，目光里是掩不住的心疼：“唉，查案子的事媽也幫不上什么忙，就只能給你做做飯，讓你回來能吃口熱乎的?！?

她看著兒子低頭喝湯的樣子，又夾了一大塊肉多的排骨放到他碗里，“多吃點。”

陳默喝了幾口湯，胃里暖和起來，才想起件事：“對了，媽，下周…能不能麻煩您多做點菜？我想帶到省廳去當午飯。”

他語氣平常，然而，葉淑英那雙飽經生活磨礪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寫滿了洞察一切的敏銳，下意識地追問：“那姑娘多大了？”

問題脫口而出，帶著一絲不容錯辨的八卦與期待。

陳默一愣，被這跳躍性的問題問得有點懵：“她？哦，二十二了。”他腦子里還在琢磨案卷細節，順口回答。

“二十二？好年紀??！”葉淑英眉開眼笑，緊跟著追問，“你同事有忌口嗎？”她掩飾著內心的激動，裝作只是隨口閑聊。

陳默放下勺子，回想了一下白天在省廳食堂的情景：“好像不吃蔥?！?

葉淑英的眼神更亮了，陳默這才反應過來，試圖解釋請求加菜的原因：“這姑娘就是爺爺以前提過的，那個…呃…娃娃親的對象?！?

他提起這個有點不自在：“今天中午她自己帶了菜，還分給我一些，不過我看她最后…好像不怎么高興的樣子?！彼貞浥⒌谋砬椋?

“可能是我吃得太多了？”

陳默仔細回憶了當時的情景，蘇婉尋拿了兩個飯盒，感覺對方的飯量應該挺大的。

“娃娃親對象”、“分菜”、“不高興”、“飯量大”這幾個詞，在葉淑英腦海中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噼里啪啦炸開了花！

后面陳默再說什么，葉淑英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她蹭地一下站起來，動作快得像腳底下裝了彈簧，幾步就沖到了客廳靠墻的供桌前。

供桌上最顯眼的位置，擺放著一張陳默父親的遺像，鑲在樸素的黑框里。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嚴肅，眼神卻透著一絲溫和。

葉淑英毫不猶豫地從供桌抽屜里摸出三根粗粗的香點燃。

縷縷青煙升起，她雙手恭敬地舉著香，對著那黑白的遺像，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

嘴里念念有詞，清晰地在小小的客廳里回蕩：

“老陳啊，聽見沒，祖宗保佑，咱們家小默開竅了。”

娃娃親的姑娘還給他帶了菜，有戲，絕對有戲，這老陳家祖墳是冒青煙了。

她的聲音充滿了狂喜和一種如釋重負的激動，仿佛兒子的人生大事在這一刻塵埃落定。

插好香，她還雙手合十，對著遺像深深拜了幾拜，仿佛丈夫真能聽見她的“捷報”。

陳默端著碗，筷子停在半空，目瞪口呆地看著母親這一系列迅雷不及掩耳的操作。

他完全理解不了母親嘴里那一連串的嘀咕具體是什么，但從她那眉飛色舞、容光煥發的側臉，

以及對著父親遺像仿佛在分享天大好消息的虔誠姿態，

陳默完全能夠確定：他老媽此刻正處于一種極度亢奮的狂喜狀態。

葉淑英轉過身，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眼睛彎成了月牙，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歲：“哎！兒子！”她幾步又搶回陳默身邊坐下，聲音無比熱切，

“你下周啥時候去省廳，提前告訴我，媽給你多做點，保證讓你帶的夠夠的?！?

“你們工作辛苦，干的都是體力活，得吃好。”

陳默知道老媽的特有的碎碎念又開始了，

葉淑英已經開始興奮地掰著手指數算，“鹵豬蹄子，這個好，頂餓又下飯，媽給你鹵它一大鍋帶上，排骨也給你多裝點，還有……”

陳默看著母親激動得語無倫次的樣子，試圖讓她冷靜點：“媽，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就是帶個午飯而已。”

葉淑英大手一揮，仿佛這點麻煩在她巨大的喜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麻煩啥，一點兒都不麻煩，給你……們做好吃的，媽心里高興著呢?！?

高興兩個字說得格外響亮，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兒子，仿佛看見了鐵樹開花。

“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媽指定給你整得妥妥當當的。”

她說著，又按捺不住地朝遺像方向瞄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