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推開刑偵支隊長辦公室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時，這門吱嘎聲不斷。

陳默正對著門口，深陷在那小小的辦公桌后面，桌椅的角度他特地調整過，正對著大門。

讓他只需微微抬眼就能將大門納入視線。

辦公桌前沿，攤開的卷宗堆疊如山，唯獨占據了桌面中央位置的，是那本從現場帶回的筆記本。

趙剛的目光在那筆記本上停頓了一瞬，眉頭幾不可察地收攏又松開，他反手帶上門，沉重的落鎖聲隔絕了走廊的嘈雜。

一直坐在靠窗位置的李衛國見狀，掐滅了手中的煙站起身：“老趙，周小苗案子的檢測結果還沒出來?！?

趙剛大步流星走到桌前，粗大的指關節習慣性地在桌面上敲了兩下，

“周小苗的弒母案，這個證據鏈扎實得很，妥妥的板上釘釘。”

他往前探了探身，目光帶著審視的銳利，掃過陳默壓在筆記本上的那只手。

“我來這兒不是催報告的?！壁w剛的聲音低沉，刻意停頓了一下，

目光里多了一絲復雜的審視，語氣卻帶著點公事公辦的意味：“林小樹案件立功名單我已經申報上去，有陳默。”

“另外，省廳技術科那邊，沈嶺沈科長上次匯報工作碰面，特意提到讓你去省廳技術科幫個忙，每周一天時間?！?

“至于是每周固定一天還是每周隨意一天，這個你跟沈科長商量?！?

陳默終于抬起了眼，在慘白的燈光下映不出半點光亮，平靜得令人心頭發緊。

這眼神跟林小樹案件時一模一樣，這讓趙剛心里咯噔一下。

陳默淡淡應道：“知道了。”

“指名道姓。”趙剛加重了語氣，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喊你陳默去幫個忙?！?

他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整齊、帶著醒目的省公安廳紅頭的紙，隨意地拍在桌上，紙頁的棱角正好壓在周小苗案件前。

那鮮紅的抬頭在灰暗的桌面上顯得格外刺眼?！斑?，手續，你今天就去省廳技術科報到?！?

對于沈嶺的邀請，陳默并不意外，倒是趙剛要求他“今天去”，透著一絲不尋常的急切。

趙剛的手指在那張省廳的借調函上點了點，力道不重，指尖觸到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技術科那邊忙完了之后，順便把周小苗案的指紋檢測報告帶回來，省得再跑一趟?！?

……

省廳技術科，

新機器公示沒兩天，需要檢測的樣本就已經陸陸續續的送了進來。

陳默到技術科時，沈嶺就已經帶著科員上手了，

除了沈嶺，沒有經過專業培訓的科員，一遇到這種大批量檢測，就顯得有些著急忙慌的。

沈嶺一邊檢測一邊要帶著講述，

說實話，效果甚微，技術學不好的同時，檢測樣本也耽誤了功夫。

在看到陳默的那一瞬間，沈嶺頓時松了一口氣：“我的天，趙剛再不放人，我要去市局接人了?！?

“這個樣本檢測要的急，我得專注一點，至于這操作流程，你能看到哪里就說到哪里。”

“進步，你把東西準備一下給陳默?！?

被點名的林進步忽然驚醒，反應過來的他整個人都很激動，

自打上一次跟電工聊天時才知道，如果在電路老化情況下直接拉電閘，輕者受傷，重則喪命。

如果不是陳默提醒，他說不準人都沒了。

林進步給陳默拿來了紙筆，還端來了凳子。

時間緊任務重，兩人微微點頭之后，陳默就開始了講述。

“滴…”一聲輕響，樣品臺平穩滑入真空腔，

沈嶺拿著黑色轎車后備箱密封膠條縫隙里提取的微塵樣本，在電子束下纖毫畢現。

灰黑色的背景中，散落著極其微小的、形態各異的顆粒。

沈嶺熟練地操作著探頭，將視場鎖定在一個區域，她啟動EDS能譜分析，高能電子束聚焦其上，能譜儀快速采集著該微區的元素信號。

主屏幕一側，元素譜線快速生成，一個尖銳的峰值在碳（C）和氟（F）的主峰之間來回跳動。

“這是…？”

林進步倒是能跟一跟，畢竟專業技術扎實一些，王以楠就難跟得上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學習熟悉，剛寫下一個解，再抬頭就已經跟不上節奏了。

這讓她不得不提出疑問，

“這是進行背景和峰位確認?！?

隨著沈嶺的迅速速放大譜圖，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一個通常在高級工業應用中才會出現的特征峰——鋯（Zr），清晰地標注出來！

“純PTFE微粒的EDS譜圖應該是純凈的C和F峰，這種…”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陳默站在她的側后方，一個既能看到主屏幕又不至于干擾操作的位置，看到一步就講一步，

甚至具體調整的參數，陳默沒有看一眼就能完全講出來。

也就是說明，陳默不僅了解這個機器，還了解她這個人。

沈嶺轉過身，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正視陳默，

她那張清冷精致的臉上，此刻復雜至極，以及一種更難以言喻的探究欲。

“那這個呢？”王以楠再見陳默，已經沒有了最初的緊張和激動，只有對知識的渴求。

“這需要調整0.005%……”

除了科員的目光，沈嶺的目光緊緊鎖在陳默臉上，

那雙曾經讓她感到莫名熟悉的眼睛，之前那種“恍惚的熟悉感”瞬間被眼前這巨大的“技術性默契”無限放大！

這種默契，遠遠超越了初次見面的范疇，更像是無數個日夜并肩作戰，共同攻克技術的壁壘之后形成的理解與配合。

這顯然不合理，可沈嶺又找不到科學依據。

“陳默，”沈嶺的眼神像要穿透陳默平靜的表面，

“這份樣本…還有剛才的操作…你…”她罕見地有些詞窮，

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描述這種詭異的感覺，最終化為一句直指核心的疑問，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你到底是誰？”

陳默知道沈嶺不好糊弄，但也不想騙她，于是帶有一絲認真說道：“沈科，我帶著遺憾重生了，咱們上一世認識了28年，無數個日日夜夜都曾并肩作戰，偵破了一個又一個的案件?！?

整個技術科落針可聞，沈嶺臉上有種微不可察的釋懷說道：“嗯，我信了，非常合理?！?

“這樣本要檢測是吧，給我吧?！鄙驇X順勢接過了陳默的樣本袋。

只有林進步微不可察的說道：“還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