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昭可不會貿然相信堂堂正五品的王晝僅憑幾壇酒,便會拉低身段,與自己這個隨使結交。
自己作為盧耽的隨使,身上已經打上了節度使的標簽,王晝屈身與我結交,想必是想向盧耽靠攏了,而且他說曾和宋問之吃過蒸餾酒,想必與宋問之甚至盧耽已經有過接觸。
聯想到這些,陳昭自嘲一笑,自己先前發現的節度使被下屬架空的問題,節度使和宋問之想必早就料到了。
從王晝的表現來看,盧耽已經在逐步分化拉攏部分官員了,只是自己還不知道而已。
若是自己帶入盧耽的位置,初來乍到,沒有形成自己的勢力班底前提下,也不會輕易與郭琪和王維舟爆發沖突。
也是,節度使盧耽也是久經宦海,怎么會連這點敏感度和手段都沒有呢,自己可不能因為是穿越者,而小瞧了這天下英雄。
思索間,西川路上的大大小小官員陸續到來,節度使盧耽是最后出場的,與之同時的還有兵馬使郭琪,而宋問之則是跟在盧耽后面一同進場。官最大的最后到場,在各個時代都不能免俗。
宋問之尋到他掌書記的位置跪坐下來,陳昭沒有座位,便站在盧耽不遠處,隨時聽候差遣。
陳昭所在位置正對著的,恰恰是武將第一位的兵馬使郭琪,只見他高大魁梧,身材保持得極好,沒有高位武將久疏戰陣的發福肥胖,起居行走之間延續著行伍的干練,自帶一股強硬的氣勢。
如果說盧耽是一介儒帥,那郭琪足可以稱得上一位沙場悍將。
長久的注視引起了郭琪的注意,陳昭只感覺一股凌厲的目光從其深陷的眼窩中射出,與自己四目相對。
見到是陳昭之后,青灰色的臉上又露出似笑非笑,陳昭平靜地從郭琪身上移開視線,向著郭琪身后望去。
令陳昭意想不到的是,站在郭琪身后的居然是高簡!
他怎么會在這里,還站在郭琪身后,陳昭心中咯噔一下。在此之后,陳昭總感覺郭琪和高簡不懷好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
隨著盧耽落座,成都府上元燈會正式開始,大慈寺的佛塔燈樓瞬間點亮,一道道花燈接力沿著錦江飄向遠處,見識過現代各種壯麗煙火的陳昭也被此時此刻的盛大場景所震撼。
酒過三巡,歌舞唱罷,兵馬使郭琪站起身來,對著節度使行了一禮,朗聲道:
“使君,今日值此上元佳節,名士齊聚,何不效仿忠武韋公,以上元佳節為題,邀請蜀地才士賦詩,再現錦江元夜千燈照文人盛會,豈不快哉!”
郭琪剛剛說完,立刻得到在場官員的響應,盧耽略一思索,發現郭琪的提議并無壞處,若是真能留下幾篇佳作,自己也會因此受益而青史留名。
思量至此,盧耽朗聲笑道:
“吾盧耽,來蜀時日尚短,素聞蜀地名士才高,心生仰慕,值此佳節,合眾同慶,便應兵馬使之倡議,效法忠武韋公,誠邀蜀地才士賦詩,再現錦江元夜千燈照文人盛會。”
隨著盧耽話說完,諸多雜役魚貫而入,將筆墨紙硯等物有序安排妥當,明顯是早就準備好的。
這一幕看得陳昭心中大驚,燈會現場由他進行布置,他竟然絲毫不知道有這些安排,宋問之也發現不對之處,轉頭看向陳昭,面露詢問之色。
陳昭面色陰沉,沉默著搖了搖頭。果不其然,等一切準備妥當,郭琪再次出聲,
“如此盛會,豈能沒有彩頭,如今幕府中尚有吏職空缺,不如就以驅使官一職作為彩頭,從所作詩文出眾者中選取三位進行招募,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驅使官和隨使都是吏職,隨使只服務于節度使,而驅使官官員都可以驅使。
郭琪此話一出,陳昭心中暗道不妙,轉頭一看,盧耽果然面色陰沉。
擇其賢者招募,郭琪的提議很好,但這個提議萬萬不該由郭琪提出。
蜀地讀書人背后代表的是本地的家族豪強,郭琪此舉是慷他人之慨,以收買人心。
若是盧耽同意,他們只會記得郭琪的首倡之功,不會感念盧耽的恩德,若是拒絕,蜀地豪強便會因此記恨于盧耽。
無論拒絕還是同意,盧耽都落了下風。
宋問之也敏銳發現了不對,沉聲說道:“選材用士,朝廷自有法度,豈能因為做得幾首好詩便招募入府?”
“哦,宋掌書說,連做得幾首好詩的才子都不能招納,那連詩賦都做不了的豈不是更不能招納了?”
“那是自然。”
“那郭某便要請教宋掌書,這陳昭向來弱于辭賦,怎么就能成為隨使的?”
“這......”宋問之一時啞口無言,陳昭弱于辭賦,在府學之中眾人皆知,沒想到在這里被郭琪拿住了把柄。
見郭琪將矛頭指向了自己,陳昭也不得不出聲,陳昭丟臉事小,但若真讓蜀地讀書人認為自己無能,豈不是在打盧耽的臉,說他無識人之明,任人為親?
“相對于策問,昭確實是弱于辭賦,但也是可以做得一二,既然兵馬使質疑在下的能力,那不如今日與蜀地才子共同賦詩,不過驅使官的選用總得有個標準,若是大家都是資質平庸,還要強行招納入府,恐怕也是不妥。”
郭琪嘲諷道:“那便以你陳昭作為標準,從詩賦比你陳昭更優的才士中選三名。”
“好。”陳昭果斷答應下來,他等的就是郭琪這句話。
呵呵,既然你想利用我不擅長詩賦這點來大做文章,那我便讓你看看我的詩賦有多強!
盧耽見陳昭已經夸下海口,此刻也不能收回,只能答應下來,心中卻是擔憂陳昭到底有幾分把握。
得到盧耽的同意,陳昭走到鋪開的麻紙前,不緊不慢地看著在場作詩的讀書人,曾經在陳昭家借讀過的不少才士,如杜寒山、蘇子凌等都在其中。
他們有的皺眉苦思,有的下筆如神助,不過陳昭并不在意。
只見他淵渟岳峙,于場中靜立,等到大部分人都已經寫完,他依然未動,看得盧耽皺眉不已。
關于元宵節的詩句,唐朝以后的名篇眾多,能流傳到現代的更是佳作中的佳作,陳昭隨便抄一抄便能碾壓在場所有人。
陳昭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詩成之后,評判的標準,唐朝的科舉還沒有糊名制度,陳昭想在西川推行糊名,確保讀書人的公平。
但一切的制度的制定都需要有人首開先例,陳昭想在此次的詩賦評選上開始這個先例,那以后只要提到糊名制度,都將助長陳昭的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