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山的南詔軍被圍困八天之后，終于趕在糧草耗盡之前開始了突圍。

一如顏慶復預料一般，僚人部落的士兵頂著五十架八牛弩的射擊，開始拿人命填平唐軍營前的壕溝和鹿角。

僅僅是第一天僚人部落就陣亡了兩千士兵，才堪堪填平了第一條壕溝，看著部族勇士如同草芥般倒下，爨赤達對此也毫無辦法，勿鄧、雙林和夢沖三個部落已經徹底倒向了南詔，唐朝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如今后路斷絕，即便不聽從杜元忠的命令，自己和僚人部落也會被唐軍圍殺，好在杜元忠答應他們，破壞掉壕溝、鹿角這些防御工事后，就不再讓僚人部族出戰。

爨赤達有意保存著勿鄧部落的實力，而讓雙林和夢沖部落的僚人士兵頂在最危險的位置上。

此戰即便突圍成功，僚人部落也會元氣大傷，屆時留有實力的勿鄧部，合并掉另外兩個部族，加上擄掠的人口財物，勿鄧部勢力將不減反升。

陳昭看著盧耽傳來的戰報，似乎已經聽到戰場上的熱鬧，和他龜縮在長秋山上的冷清形成強烈對比。

從盧耽書信中的口吻，陳昭也聽出了濃濃的酸味，若是當初按照盧耽的方略，盧耽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殲滅南詔主力，定不會放虎歸山。

這樣憑著這份方略的首倡之功，盧耽拜相十拿九穩。

如今，這份天大的功勞要落在顏慶復身上，盧耽宣麻拜相幾無可能。

啐，突出嘴中的狗尾草，陳昭站起身，他不打算在這里龜縮了，按照這個打法南詔軍絕無可能突破顏慶復的防線，陳昭在這里也撿不到什么漏網之魚了。

“咦，隊正，你看那是不是朱貴？”孬兵向河岸邊指去，只見一人在刺骨寒冷的河水中從南岸泅渡而來。

陳昭定睛一看，果然是朱貴，他不是在安在榮手下嗎？怎么會在這里？

安在榮跟著竇滂撤回到了漢州，竇滂被貶為了康州司馬，安再榮也被牽連，從都頭變成了普通士卒，現在在宋威麾下效力。

宋威和盧耽夾擊南詔軍時，陳昭已經出發來到了長秋山，所以沒有見到安再榮。

“啊！！！真他娘的舒坦。”

朱貴大口喝著陳昭遞過來的蒸餾酒，自從和陳昭分兵之后，陳昭給他們留的一點蒸餾酒很快便喝光了，可把他給想念得緊。

大冬天的，在冰冷河水中泅渡，差點沒把他凍死，沒想到剛念叨著陳昭，抬頭便見到了。

“朱貴，你不是和安再榮撤回到了漢州嗎？怎么從南邊過來的。”

“咯，”朱貴打了一個酒嗝說道：

“田老漢和他們當時傷勢沒好利索，在南詔軍進擊下和大部隊走散了，后來碰到了黎州刺史嚴師本，他們沿途不斷聚攏散兵流民，湊齊了兩千士卒，在嚴師本的帶領下占據了邛州，并用陳昭傳授的作訓之法，迅速凝聚了戰斗力。”

“南詔軍沒發現你們嗎？”

“當然發現了啊，南詔軍發現我們占據了邛州，便派兵將邛州團團圍住，直到昨日突然撤兵，我才得以出來打探消息，沒想到渡過新津水就碰到了你們。”

當聽到成都沒丟，反倒是南詔軍在星宿山被唐軍團團圍住的消息，朱貴驚喜萬分，當即要把這個消息帶回去給嚴師本和田老漢。

陳昭當下也不打算走了，邛州那里還有兩千兵力，他已經讓朱貴返回邛州召集軍隊，陳昭準備打算帶這兩千人突襲新津的南詔國王酋龍。

當然，憑這兩千人，根本不足以擊潰有著三千羅苴子和三千五百望苴子拱衛的酋龍，陳昭想做的，是將他們擄掠的人口財務留下，不能讓他們就這么將西川的財物轉移。

終于，在陣亡了九千僚人士兵之后，南詔軍填平了三道壕溝，唐軍營前只剩下了最一道鹿角。

不過這最后一道鹿角已經進入唐軍弓箭的覆蓋范圍，而僚人部落只剩下了兩千多士兵。

若非這是背水一戰，百分之八十多的陣亡率，足夠讓整個僚人士兵嘩變了。

兵力折損比杜元忠想象中要大得多，第一道壕溝折損兩千人，第二道壕溝折損三千人，第三道壕溝折損四千人。

不過杜元忠臉上并沒有任何的憂愁之色，反倒是精神煥發，他緊緊盯著唐軍的防御工事，接下來的戰事已經不需要僚人部落了。

杜元忠決定讓南詔主力部隊沖上去，手舉藤牌，搬開鹿角，用沖車將唐軍營帳沖開。

這可不是成都，有高大城墻防守，也不是東倉，有著變態的鋼筋混凝土加固。

只要避開唐軍營門處重點部署的八牛弩，沖開一道營墻，給望苴子留出沖鋒的口子，憑望苴子人馬具甲，定然可以沖入唐軍營帳中。

“可是，即便沖入了唐軍營帳中，僅有三百多望苴子，一樣無法突圍，最后只能被唐軍吃掉，何不讓烏蠻兵先上，關鍵時刻再讓望苴子沖鋒，還有更大的把握突圍。”杜元忠身邊，鄭買嗣疑惑問道。

杜元忠笑了笑，沒有回答鄭買嗣，看著唐軍軍營，眼神中充滿了瘋狂。

在顏慶復看來，這是一場圍殺，但在杜元忠看來，這并不是突圍，而是一場攻堅。

穹天陰沉，冷風如刀，白雪如銀，連日的晴天讓敵我雙方都似乎忘卻了正月的倒春寒。

寒意透過望苴子的鎧甲，刺入肌膚，他們是南詔最精銳的戰士，是國王酋龍最忠誠的衛士，即便是在唐軍的前后夾擊下，他們也能僅憑五百人，帶著大軍殺出一條生路。

他們生來便是要沖鋒的，前路任何的阻礙都將被他們的鐵蹄踏碎，所有的敵人都將倒在他們沖鋒的路上。

可今天，他們面對的是駐扎有三萬大軍的唐軍大營，他們只有三百一十二人，已經有一百八十八人倒在了沖鋒的路上。

他們知道三萬結陣以待的唐軍意味著什么，但他們更知道他們的王旗在南方，他們要帶著身后的大軍沖出去，回到蒼山，回到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