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衙時候,宋問之碰到李鑲和王晝,王晝如今旗幟鮮明地投靠了盧耽,李鑲是盧耽的牙將,兩人之間的聯絡也多了起來。
聽到晚上吃酒,王晝的饞蟲一下子被勾起,纏著宋問之,說什么也要一起來,李鑲不怎么說話,但聽到是陳昭的蒸餾酒,眼中分明閃著亮光。
李鑲比較寡言,倒是王晝更加放得開,“明遠老弟可不要嫌棄我不請自來哦。”
“哪里的話,將軍蒞臨寒舍是在下的榮幸,快里面請。”
陳昭打開酒壇,給幾人滿上,李鑲較為內向,自顧自地慢慢喝著,而宋問之有了上次宿醉的教訓,這次也是慢慢品用,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看著王晝。
王晝上次在宋問之那里嘗過這酒的滋味,但也是淺嘗輒止,此刻可以放杯痛飲,早已是心癢難耐,一杯接一杯地灌著。
“真是好酒啊,宋掌書頗為小氣,上次請我吃酒,心疼酒水就兩碗,多一點都不給,還是在明遠這里暢快,烈酒管夠。”
陳昭聞言哭笑不得,宋問之哪里是心疼酒水,分明是擔心你喝醉啊,這倒反被你蛐蛐上了。
陳昭也擔心王晝喝多,耽誤了明天的公務,也好心勸了勸。
“將軍慢用,美酒雖好,還請不要貪杯。”
王晝一聽,眼神一瞪,“明遠你怎地和宋明詰一樣,怕某喝多了你的酒水心疼嗎?這酒水多少錢某付給你好了。”
陳昭一聽自己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和宋問之對視一眼,兩人眼角帶笑,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也不再相勸,任由王晝暢飲。
“明遠,你可知那王維舟叫我過去所為何事?”宋問之面露疑慮。
“明詰但說無妨,我們一起參謀參謀。”陳昭見宋問之面色有異,估摸著應該是有難以踹度之事。
“此事其實與明遠你相關。”
“與我相關?”
“是的,明遠可還記得使君向朝廷舉薦你為官之事?你可知那王維舟想讓你擔任何職?”
“何職?”
“東倉倉督。”
“東倉倉督?這不是隸屬于華陽縣嗎?一般都由不入流的吏員擔任,怎么會由官員擔任?”陳昭疑問道。
“明遠可知,西倉倉督是幾品官?”
“朝廷賦稅存放于西倉,西倉原屬于成都縣,后被王維舟收歸節度使府直接管理,西倉倉督正是從九品,難道?”
“正是,那王維舟想把東倉也收歸節度使府管轄,東倉升格之后,倉督之位也剛好是從九品,正是適合明遠你。”
“既然如此,明詰又為何面露難色?”
“那王維舟分管財計,東倉西倉名義上收歸節度使府,實際上是收到他自己手里,若是明遠你當了東倉倉督,就要在他手下當差,屆時你不是要受他的鳥氣?我本想在府中給你謀個從九品的職位,但是那王維舟態度很堅決,若不是東倉倉督,他便拒絕聯名向朝廷舉薦。”
陳昭眉頭緊皺,沒想到只是舉薦個官身,居然還會有這么多事情,那王維舟到底存著什么想法,為什么非要我去當這個東倉倉督呢?
不對,盧耽不在的時候,王維舟就能和郭琪分庭抗禮,輕易將西倉管轄權收回,必然不是庸碌之輩,不會作此無聊之舉。
西倉儲存朝廷稅賦,東倉儲存軍需物資,咦?軍需物資?
“不對,”陳昭猛然站起身,宋問之和李鑲為之一愣,王晝有些喝多,遲鈍了片刻。
“什么不對?”宋問之問道。
“東倉不對,明詰你想,東倉儲存的是什么?是軍需物資,不僅是西川的軍需還包括定邊軍的軍需也是從西川撥付。你想想如此重要的軍倉為何只是由華陽縣管轄,不應該是直接由節度使府管轄嗎?”
“是啊,王維舟正是要將他收歸使府啊,哪里不對了?”
“明詰,我且問你,軍需物資的撥付需要誰簽署文書?”
“兵馬使郭琪啊!”
“問題就是出在這里,原先東倉歸華陽縣管,只要郭琪自上而下,下發公文到華陽縣便可調撥,如果東倉歸使府管轄,那郭琪就需要下發文書給王維舟,經由王維舟同意后才能進行調撥。王維舟讓我去當東倉倉督,分明是在拿我當槍使,想借使君之力,從郭琪手上奪回東倉,而他自己則躲在幕后坐山觀虎斗。”
講到這里,宋問之驚出一身冷汗,李鑲也放下了酒杯,神色凝重,而王晝也是驚醒過來,舌頭打結地說道:
“明遠分析有理,那東倉歸屬華陽縣,駐守軍隊按理說該由我成都府也就是我這邊派兵駐守,但實際上卻是那李自孝派遣的牙兵駐守,李自孝是郭琪親信,那郭琪分明是把東倉牢牢攥在手中。”
“糟了,王維舟署名的文書我已經交給了使君,若是使君未能細細查看下就署完名,明日就將發給朝廷了。李鑲,你把王晝送回去,明遠,快隨我回衙署。”說完,宋問之拉著陳昭便往使府趕。
來到衙署,盧耽書房的燈還亮著,看著宋問之和陳昭滿身酒氣,著急忙慌地進來,盧耽皺了皺眉頭。
“使君,王判官署名的那封薦書不能簽。”
盧耽抬起頭,似乎毫不驚訝,面無表情地說道:“怎么?發現什么問題了?”
宋問之趕緊將陳昭剛剛的推斷說了出來,盧耽聽完后注視著陳昭,這里面的問題連宋問之沒看出來,當然不止宋問之,哪怕是宦海多年的老吏都不一定看出來,居然被陳昭看出來了。
“依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理?”盧耽對著宋問之問道。
“另選一從九品官職,向朝廷舉薦,不可讓王維舟的奸計得逞。”
“明遠,你意下如何?”盧耽詢問陳昭,實則是存了考較陳昭的心思,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到底還能給他帶來多少驚喜。
陳昭整理下思路,緩緩說道:“昭認為,可以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明遠,你。”宋問之打斷陳昭,卻被盧耽阻止,讓陳昭繼續說下去。
“王判官想借使君之力收回東倉,從而坐看使君與兵馬使交惡,但上元夜之后,使君與兵馬使交惡已經擺在明處,所以此舉對使君并無實質影響,若是拒絕王維舟,日后王維舟一派再無人愿意向使君靠攏。況且,使君只是在收回東倉之時會與那郭琪起沖突,但那郭琪日后每一份錢糧的調撥都會與王判官起沖突,真正坐山觀虎斗的是使君而不是他。”
陳昭說到這里,看盧耽面無表情,似乎這些都已經被他想到了,于是接著說道:
“這些只是些爭權奪利的小道爾,昭想讓使君順水推舟的本意在于,兵馬使掌管東倉日久,既掌管軍隊又管錢糧,這權利委實偏大了些,若非定邊軍從西川分出去大量兵馬,屆時兵馬使大軍在手,恐怕要效法河東諸鎮,在此割據一方了。
況且,東倉儲存大量軍用物資,兵馬使屁股底下藏著不知多少腌臢之事,私吞了多少民脂民膏,若是私吞的錢糧助長了兵馬使的野心,用來陰養兵馬,恐怕又是一場大禍事。王判官分管財計想將東倉收回,想必也不全然是出于私心,應該也有這層考慮。”
所以無論從大義還是從小利,使君無論如何都要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