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后,牢房外再次響起腳步聲。
審配身著官服,腰佩長劍,出現在了牢房門口。
他面容嚴肅,眼神銳利如鷹,打量著牢中形容憔悴卻眼神異常清亮,甚至還在轉棍子的田豐。
“元皓。”審配開口,聲音低沉:“你托人傳話,說有要事?”
他揮揮手,示意獄卒退下,自己走了進來,站在田豐面前,居高臨下:
“主公出征前嚴令,任何人不得為你求情。我能做的有限,若有生活所需,你可直言?!?
至于冀州和潁川之爭的話題,半點不提,顯然是不相信田豐在牢中能看出什么關節。
只是,他不說,白啟卻不能不提啊——
白啟緩緩站起身,鐐銬嘩啦作響,他微微躬身行禮,姿態不卑不亢:
“正南兄高義,豐銘感五內。今日相請,非為自身衣食,實為生死存亡,亦為冀州根本?!?
審配眉頭微皺:“哦?生死存亡?你的生死,如今在主公一念之間。至于冀州根本……此話怎講?”
“正南兄,”白啟直視審配雙眼,開門見山:
“你執掌鄴城,消息靈通。官渡前線,主公與曹操連日鏖戰,勝負難分,已成僵局。我問你,你能保證主公此戰必勝嗎?”
審配眼神一凝,沉默片刻,緩緩道:
“主公兵精糧足,勝算自然更大。你問此何意?”他隨即疑惑更深:“元皓,你當初極力反對開戰,斷言必敗。如今為何反倒關心起主公能否獲勝?”
“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主公獲勝!”
白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切齒的痛楚和決絕:
“主公若勝,我田豐見識不明,主公定會留我性命,夸耀其智,可主公若是敗了……”
白啟凄聲一笑:
“主公無顏見我,我必死無疑!”
他直視審配的雙眼,露出慘淡的笑容:“正南兄,你捫心自問,可是這個道理?”
審配被這赤裸裸的求生邏輯和其中蘊含的冷酷現實所震動,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他看著田豐眼中那混雜著絕望與瘋狂算計的光芒,心中凜然——
這田元皓,在牢獄之中,竟將生死利害看得如此透徹!
不得不說,根據自己對主公的了解,田豐的推斷完全吻合。
“不僅如此——!”
白啟猛然又扔出顆重磅炸彈:“現在的形式之下,無論主公是勝是敗,你正南兄的下場都和我一樣,好不到哪去!”
“為何?”審配眼中瞬間光芒大盛!
他深知田豐的多智,既然敢說,那就肯定有所根據,這才是他真正最關心的!
“主公若勝,郭圖等潁川之輩立下如此大功,地位暴漲,不光你正南兄,就連我們整個冀州之眾都會被踩在腳下,依我對郭圖之輩的了解,正南兄,日后你的下場比我好不了多少!”
審配下意識的倒退一步,額頭浸出冷汗,這節他竟然沒有料到!
雖然自己看似駐守鄴城有功,可真到大勝的時候,想得起他的還能有誰?此事定和田元皓所言無二……
“若主公戰敗,我冀州派現在已經折了顏良、文丑二位,到時,你覺得還能剩下多少?”
白啟眼中透著難以言喻的意味,目光炯炯:
“正南兄,早做決斷啊!”
牢中沉默片刻,但是,審配很快問到了關鍵點:
“你想如何?”
“幫我出去。”白啟斬釘截鐵。
“不可能!”審配斷然拒絕:“私放要犯,等同謀逆!我身負守城重任,豈能自毀長城?”
白啟并不意外,他緊盯著審配的眼睛:
“正南兄忠于職守,豐敬佩。然,此事未必需要你親自出手,更無需你承擔風險?!彼壑虚W過一絲精芒,“只需你……為我引薦一人?!?
“誰?”
“三公子,袁尚!”
審配瞳孔猛地一縮,死死盯著田豐。
袁尚,袁紹最寵愛的小兒子,冀州派系暗中支持的對象!田豐要見袁尚?他想做什么?
白啟根本不用他猜,已經給出了答案:
“上次三公子來與我親厚,豐狂妄無知,不曾答應,現在……豐知錯了!”
他朝著審配半躬一禮:“請正南兄轉告三公子,豐從今往后,愿為三公子效力!豐心里已有全盤計劃,可借著這次主公和曹賊之戰,讓三公子立下大功,為往后鋪路!”
他起身看著審配,眼中滿是自信:
“不光如此,我還要使得我們冀州人大獲全勝,潁川人滿盤皆輸,郭圖、辛評之輩,縱然獲勝,也無法回到鄴城!”
審配沉默了!
他知道田豐之能,只是沒想到,短短數月的牢獄之災,竟然讓他的心性發生了如此巨大的改變,但是——
這變化卻是他樂意見到的!
田豐從單純的謀士,變成了愿意出來為三公子謀劃、為冀州派謀劃,為自己謀劃的助力,這簡直是福從天降!
冀州派不缺謀士,可最頂級的只有田豐、沮授二人,自己和沮授爭奪冀州首領,自然不能借力,這次田豐既然投靠,那……
審配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神變得復雜而深沉:
“元皓,此乃大善!你放心,三公子那邊由我去說,今日便來見你,我只希望……”
他深深的看了田豐一眼,突然躬身,回了方才的一禮:
“勿要讓我失望!”
白啟同樣深躬,口中道:“正南兄,我一家老少都在鄴城,今日交付于你!”
白啟看著審配消失的背影,嘴角終于勾起一絲真正的笑意。第一步,成了。
等待的時間并不太久。
牢門再次打開。
一個身著華貴錦袍、面容俊朗、眉宇間帶著幾分少年意氣與焦慮的年輕人出現在門口,正是袁紹的三子袁尚。
他身后跟著兩名心腹侍衛,手中竟還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田大人!”袁尚快步走進牢房,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好奇、興奮和急迫的神情,完全不顧及牢房的污穢:
“審大人說你有要事見我?可是……可是有良策教我?”
他揮揮手,侍衛將食盒放在地上,打開,里面是幾樣精致的酒菜,隨后快步退出。
袁尚親自斟了一杯酒,遞到田豐面前,語氣熱切:
“田大人,父親將您下獄,我心中實是不忍,您這次深夜喚我可是……”
他看了看左右,聲音壓低:
“教我如何勝過我兄長么?”
“然此策干系重大,需人臨機決斷,親力親為。”白啟停下手中的棍子,直視袁尚:
“請三公子助我脫困,離開此牢籠!”
“什么?!”袁尚臉色一變,下意識地看了看牢門,壓低聲音:“田大人!這……這如何使得?父親嚴令……”
很顯然,審配只給袁尚帶話說田豐愿意效命謀劃,至于出獄這件事,半點不提。
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凈!
信任這東西,就像男女之間談戀愛,很多事情都是一步步來的,想要見面就能全壘打的實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