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基于白啟的建議,洪武皇帝舉行了盛大的宴會。
除了讓百官見見已經恢復帝王威嚴的太子朱標,也讓百官見見仙師南華老仙,畢竟還有大批官員沒到過棲霞寺,沒見過太宗親筆和傳國玉璽的印鑒,這些都要一并辦了。
能得到太宗的認可,這對于朱元璋來說,值得他嘚瑟很久!
朱元璋旨意下得突然,卻無人敢怠慢。
在京勛貴、文武重臣、六部九卿齊聚一堂,珍饈美饌流水般呈上,絲竹管弦悠揚悅耳。
然而,這盛宴的氣氛卻隱隱透著一絲不同尋常的莊重與肅穆!
除了因為那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仙人南華老仙在場,更因為太宗的親筆卷軸,被太監舉著依次展示給眾人,雖然說的是‘讓大家看看太宗皇帝的字多好’,但每個人注意到的都是那卷軸上的印鑒,和對朱元璋的認可。
酒過三巡,朱元璋紅光滿面,他環視滿殿濟濟一堂的功臣勛貴,朗聲對白啟道:
“仙師,你看咱這滿朝文武,皆是隨咱刀山火海里滾出來的好漢子!開國元勛,國之柱石!人才濟濟,比之古之盛世如何?”
這是昨晚上白啟要求的說辭。
沒有理由,白啟只是告訴他,這是為了彰顯自己的仙力,讓它持續發酵,更加佐證皇帝的天命的法子,朱元璋立刻全盤照做。
白啟放下手中清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徐達、李善長、劉基、湯和、藍玉……一張張或沉穩、或精明、或桀驁的面孔。
“陛下,”白啟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殿內的絲竹聲,傳入每個人耳中:“貧道游歷紅塵,穿梭古今,倒也見識過不少開國氣象?!?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奇特的追憶感:
“貧道曾在咸陽宮,與始皇帝嬴政對飲,觀其橫掃六合之威?!?
“亦在未央宮,與漢高祖劉邦同席,嘗其沛縣狗肉,見其布衣將相之局?!?
“唐之凌煙閣,宋之垂拱殿……開國盛宴,貧道也算見識過幾回。”
殿內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仙師的下文。
白啟的目光再次落回眼前這洪武朝的勛貴們身上,那淡淡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或者說,是一種洞悉宿命的冷漠?
“然,”他話鋒陡轉,聲音清冷如冰泉,“如陛下這般,開國未及一二十載,一殿開國元勛,便已注定十之七八不得善終,身首異處、抄家滅族者比比皆是……這等‘盛況’,貧道踏遍千古,實屬……罕見!”
轟!
如同驚雷炸響在奉天殿頂!
滿殿死寂!
徐達手中的玉箸停在了半空。
李善長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
藍玉按在案幾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所有人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慘白、鐵青、驚駭欲絕!一股透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殿!
“仙師!此言何意?!”
“仙師救命?。 ?
“陛下!臣等冤枉啊!!”
短暫的死寂后,是炸了鍋般的驚恐呼喊!
勛貴們再也顧不得儀態,紛紛離席,或跪地哀求,或驚惶質問,或憤懣難平!
整個奉天殿亂作一團!
朱元璋臉上的笑容也徹底消失,他死死盯著白啟:“仙師!請……明示!”
白啟看著眼前這眾生百態,緩緩站起身,一股無形的威壓悄然彌漫,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嘩:
“明示?”白啟的聲音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威嚴,“爾等捫心自問!”
他指向一位勛貴:
“汝初隨陛下,不過為求活命,搏個前程。如今位極人臣,田連阡陌,僭越逾制,狂妄自大,視王法如無物!此取死之道,豈非咎由自?。俊?
目光轉向另一位:“汝掌兵權,驕縱不法,欺壓良善,部曲橫行鄉里,視民如草芥!陛下鐵腕治軍,豈容爾等敗壞綱紀?”
再看向文官隊列:“汝讀圣賢書,口稱廉潔,暗中卻貪墨成性,結黨營私,視國庫如私庫!陛下眼中,豈能容沙?!”
每一句質問,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入某些人最心虛的角落!
被點到的、或者心中有鬼的勛貴大臣,無不臉色煞白,汗如雨下,不敢直視白啟的目光。
白啟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深沉的嘆息:“爾等……可還記得濠州城下同食一鍋粥的誓言?可還記得北伐路上同蓋一張破氈的艱辛?初心蒙塵,利欲熏心,取死之道,非陛下無情,實乃爾等……自尋死路!”
這番誅心之言,如同洪鐘大呂,震得滿殿勛貴心神劇顫!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聽著白啟的話,胸中亦是百感交集。有被理解的欣慰,有對勛貴不爭氣的憤怒,也有對過往歲月的追憶。
他看著下方那些惶恐不安的老兄弟們,眼神復雜。
“不過……”白啟話鋒一轉:“昨夜與陛下夜談,陛下曾言,愿求與爾等共享安樂,君臣有始有終,貧道念此,給諸位留下一線生機……”
白啟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疊用明黃錦緞包裹的錦囊,鄭重地遞到朱標手中。
“此乃貧道觀天機流轉,為在座諸位身負劫數之人所留之一線生機?!?
白啟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每個錦囊之上,皆有姓名與對應之期。太子殿下需妥善保管,非到錦囊所注之確切時日,萬不可開啟,亦不可提前告知其人!”
他目光如炬,掃過下方那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勛貴們,語氣陡然轉厲:
“錦囊到時,自會點醒迷途!然!此非免死金牌!若爾等到時仍執迷不悟,怙惡不悛,或陽奉陰違,或試圖提前窺探天機……則此錦囊立成廢帛,天機反噬之下,必死無疑!神仙難救!切記!切記!”
“謝仙師活命之恩!!”
“臣等定當洗心革面,謹守本分!!”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敬畏,讓被點名的勛貴們紛紛撲倒在地,叩首如搗蒜,感激涕零,賭咒發誓。那些未被點到名字的,也暗自警醒,冷汗涔涔。
朱元璋看著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白啟此舉,既給了他臺階,保住了部分老兄弟的性命,又用這懸頂之劍,死死扼住了他們的驕狂氣焰!
比他自己揮動屠刀,效果要好上百倍!他對白啟的感激和倚重,更深了一層。
待群臣情緒稍定,重新歸位,白啟再次看向朱元璋。
“陛下,”白啟的聲音恢復了平靜:
“空印一案,牽連甚廣。其中固有貪墨不法之徒,該殺!然,亦多有清廉干才、循例辦事之官員,因案牘之失而罹難。陛下欲開創盛世,當需人才。不若……”
朱元璋此刻對白啟已是言聽計從,立刻接口:“仙師所言極是!標兒!”
“兒臣在!”
“著你即刻會同三法司,重審空印案卷宗!凡查實確有貪墨、瀆職、欺瞞情狀者,依律嚴懲!其情有可原、或僅為循例疏忽者……開釋!官復原職或酌情降級留用!務必做到公正嚴明,不枉不縱!”朱元璋的旨意清晰有力。
“兒臣遵旨!”朱標精神一振,立刻領命。這不僅是釋放無辜者,更是賦予他極大的權柄和歷練機會。
白啟微微頷首,卻又話鋒一轉:“然,陛下,貧道并非勸陛下不殺。”
朱元璋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白啟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聲音也帶著一種冰冷的殺意:
“貧道是說——該殺之人,尤甚者,乃貪墨之輩!”
他直視朱元璋,一字一句,如同金鐵交鳴:
“吏治之害,莫大于貪!貪墨者,蛀空國本,敗壞綱常,離間君臣,荼毒百姓!此乃盛世之癌,社稷之毒!陛下欲開萬世太平,當以猛藥去疴,重典治亂!對此等蠹蟲,無論官職大小,背景深淺,陛下當……”
白啟猛地一揮手,做了一個決絕的劈砍動作:
“殺!殺無赦!殺得他們魂飛魄散!殺得后來者膽戰心驚!殺出一個朗朗乾坤!殺出一片清平世界!”
“殺無赦!殺出一個朗朗乾坤!”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霍然站起,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白啟這番話,簡直說到了他心坎最深處!
長久以來,他對貪腐的痛恨是刻骨銘心的,只是有時被其他事情牽絆或需要權衡。
如今得仙師如此明確、如此激烈的支持,他胸中那口郁結之氣,瞬間化為沖天的殺意和決心!
“好!好!好!”朱元璋連道三聲好,激動得臉色潮紅:
“仙師此言,深得朕心!從今往后,凡貪墨者,一律從嚴!從重!從快!絕不姑息!六十兩銀子,朕就要剝皮充草!”
殿內群臣,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或手腳不干凈的,無不嚇得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仙師支持反貪,陛下殺氣沖天,這往后……日子難過了!
看著朱元璋那副殺氣騰騰又暢快淋漓的樣子,白啟又補充道:
“然,陛下,重典治貪之余,亦需正本清源。官員俸祿微薄,亦為貪墨誘因之一。欲使人不貪,亦需使其無貪之必要,或貪之代價遠超其俸祿之利?!?
朱元璋此刻心情極好,從善如流:
“仙師高見!傳旨戶部!著即詳查天下官吏俸祿實情,參照物價,擬定增俸章程!務必使為官者,俸祿足以養廉!若增俸之后,再敢伸手……哼!”
他冷哼一聲,殺意凜然,“那就別怪咱的刀子更快!”
增俸養廉!嚴刑治貪!赦免空印冤案!懸劍警示勛貴!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整個洪武朝的官場風氣,為之一肅!
壓在官員頭上的屠刀威脅并未完全解除,但有了更清晰的規則和更實際的保障。
冤案得以平反,人才得以保全。勛貴集團被那無形的“錦囊之劍”震懾,驕狂之氣大減。
短短數月間,洪武朝氣象一新!
一種百廢待興、欣欣向榮的盛世氣象,已然初露端倪!
后世史書,將朱元璋在位中后期的這段煥然一新、吏治清明、國力蒸蒸日上的輝煌時期,稱為——洪武之治!
他的目光投向天際——
這次我的動作總該夠大,能夠改變一些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