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身殿的御膳已經撤下，不得不說，朱大爺的生活還是很樸實的，雖然多了些菜肴，當依舊能看出節儉樸實的本性。

燈火通明的御書房內，只剩下朱元璋與白啟二人。

方克勤等人明日的危機已經解除，剩下的時間，可以半點別的事兒了。

燭火在朱元璋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讓他那飽經風霜的面容更顯深沉。

“仙師，”朱元璋親自為白啟續上一杯清茶，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但眼底深處的熱切卻難以掩飾：

“棲霞山之事，朕……咱，心結已解，全賴仙師神通。此恩，重八銘記于心。”

白啟頷首致意，并未多言。

朱元璋搓了搓手，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白啟，那壓抑了許久的問題終于破繭而出：

“仙師，方才宴上人多口雜，有些話……不便深談。此刻唯你我二人，咱……想問問仙師，可知……可知人壽？朕……朕坐擁江山，更得天命認證，若……若能有更長的歲月，讓百姓多得幾年太平日子……仙師……可有……可有增壽延年之法？”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渴望，也是恐懼。

白啟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迎向朱元璋灼熱的視線：

“陛下所求，乃人之常欲。貧道此處，確有延壽仙丹。”

既然你肯認慫喊我一聲仙師，我也就尊聲陛下吧，有來有往，總不能一直喊你朱元璋或者朱大爺吧？

朱元璋的呼吸瞬間粗重了幾分，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當真？！仙丹……仙丹效力如何？”

“此丹非凡物，”白啟的聲音不高，卻在寂靜的御書房內清晰無比：

“乃采九天星辰之精，匯四海八荒之粹，窮百年之功方得一爐。爐成，僅得三枚。”

他微微一頓，看著朱元璋驟然亮起又因“僅三枚”而微凝的眼神，緩緩道出最關鍵的信息：

“若陛下能獨服此三枚仙丹，藥力疊加，相輔相成，可逆天改命，增陛下壽元……一百二十載！”

“一百……二十載？！”朱元璋失聲驚呼，猛地從龍椅上站起！

一百二十年！這幾乎等同于再活一世！

這足以讓他將大明打造成鐵桶江山，將后世百年藍圖親手繪就！

巨大的誘惑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淹沒，心臟狂跳，血液奔涌。

然而，白啟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

“然，我觀皇后、太子的命數，卻有隱疾在身，時日不多。”

他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如同冰冷的釘子敲入朱元璋的心房：

“皇后娘娘，六載之后，鳳體沉疴將如山崩，藥石罔效，鳳駕……必隕！”

“太子殿下，十六載后，舊疾將如附骨之疽，奪其生機，英年……必逝！”

轟隆！

朱元璋只覺得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

他踉蹌一步，扶住御案才勉強站穩，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

一百二十載的狂喜還未散盡，那“六載”、“十六載”、“必隕”、“斷絕”的字眼，已化作最鋒利的刀刃，狠狠剜在他的心尖上！

他仿佛看到了六年后馬皇后病榻前痛苦的容顏，看到了十六年后朱標冰冷蒼白的遺體！

而他自己，卻要帶著一百二十年的漫長壽命，孤獨地坐在冰冷的龍椅上，看著心愛的妻子、寄予厚望的兒子，在他面前凋零、死去！

每一次呼吸都將伴隨著刻骨的痛苦和悔恨！

“不……不……”

朱元璋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手指死死摳進堅硬的紫檀木御案邊緣，指節泛白，指甲幾乎要崩裂！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壓倒了那長生的誘惑！

白啟靜靜地看著這位帝王在欲望與親情間痛苦掙扎，這正是他需要的考驗。他繼續拋出另一個選擇：

“若陛下愿分丹，將此三枚仙丹，予皇后娘娘一枚，予太子殿下一枚，陛下自服一枚。則……”

“分服之下，藥力分散，雖無那逆天疊加之奇效，無法增壽百載，”白啟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卻可固本培元，祛除沉疴，令鳳體康健，令儲君沉疾盡消。陛下康健無疾，皇后、太子亦可得壽終正寢之福，共享天倫之樂，直至……天命所歸之年。”

“此路，陛下雖無那獨享的一百二十載壽元，卻可免那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徹心扉，可免那漫長歲月中的孤寂錐心。百年安康，闔家圓滿，此乃人間至福。”

“何去何從，陛下決斷！”

選擇，赤裸裸、血淋淋地擺在朱元璋面前：

獨服三丹，增壽一百二十年，代價是六年后痛失愛妻，十六年后痛失愛子，余生在無盡悔恨與孤獨中煎熬。

分服三丹，三人共享安康，雖無額外長壽，卻能夫妻偕老，父子同堂，享受人間最圓滿的天倫之樂。

御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朱元璋粗重、壓抑、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受傷猛獸，在御案后焦躁地來回踱步。

時而停下，眼神狂熱地盯著虛空，仿佛在想象自己掌控江山一百二十年的無上威權；

時而又猛地抱頭，發出痛苦的嗚咽，眼前全是妻兒瀕死的幻象。

“一百二十年……朕能做得更多……更多……”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

“可妹子……妹子只有六年了……標兒……標兒……”他又猛地搖頭，痛苦地閉上眼，淚水竟從這位鐵血帝王的眼角無聲滑落。

時間在極致的煎熬中流逝。

更漏的滴水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滴都敲在朱元璋的心上。

他時而坐到龍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眼神空洞；

時而又站起來，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佝僂而孤獨。

白啟坐在旁邊，銀筷在他手里不徐不疾的轉著，就像轉動的水輪，仿佛恒古至今。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朱元璋終于停止了踱步，他緩緩轉過身，面向白啟——

燭光下，他的臉龐似乎瞬間蒼老了十歲，眼窩深陷，布滿血絲。

但那雙眸子深處，翻騰的欲望與痛苦風暴似乎已經平息，只剩下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后的釋然與悲傷交織的復雜情緒。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那杯早已冰涼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

然后，他看向白啟，嘴角扯出一個極其苦澀、極其艱難的弧度，聲音沙啞干澀，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絲自嘲：

“仙師……那丹……分了吧……”

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繼續說下去，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一百二十年……太長了……長得……嚇人。讓咱一個人……活成個老妖怪……看著妹子沒了……標兒也沒了……那滋味……比剮了咱還難受……”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臉，試圖抹去那不存在的淚痕，也像是要抹去那可怕的未來幻象：

“咱……咱要那長生做什么？咱要的……是咱的妹子好好的……是咱的標兒……平平安安地接咱的班！一家人……整整齊齊的……比啥都強！活夠了……一起走……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竟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和堅定。

那是對妻兒最深沉的眷戀，也是對孤獨宿命最決絕的拋棄。

白啟看著眼前這位終于在人性的光輝中做出選擇的帝王，心中最后一塊石頭安然落地。他不再多言，把手上轉動的筷子按停，從懷中取出三枚丹藥——

都是從宋徽宗那次煉成的丹藥上揪下來的！

“陛下仁心，上感天心，下應人倫。此乃大明之福。”白啟的聲音帶著一絲贊許，“仙丹在此，請陛下自決。”

朱元璋顫抖著拿起玉瓶，倒出三枚龍眼大小、光華流轉的丹藥。

他凝視片刻，眼中再無掙扎，只剩下一種近乎神圣的平靜。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珍而重之地放入自己口中。

暖流瞬間涌起，身體的沉疴舊痛如同冰雪消融，帶來難以言喻的舒泰，和宋徽宗一樣，朱元璋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許多，白發轉黑，整個人猶如脫胎換骨！

他沒有立刻呼喚妻兒，似乎在確認這份分享帶來的力量與心安。然后，他才睜開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澄澈與溫和。

“來人，”他的聲音恢復了帝王的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即刻到御書房來。就說……朕有家事相商。”

看著朱元璋眼中那份釋然后的平靜與對即將到來的家人的期待，白啟知道，這場關于長生與人性的考驗，他贏了。

而一個愿意為家人放棄極致誘惑的帝王，或許……真的值得他傾力相助，去改變那歷史長河中既定的悲劇航向。

下一步，是該實現自己的愿望了……

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