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千鈞一發(fā)之極，令人萬萬想不到的情況發(fā)生了——

其中一名孔目猛然從懷里掏出鑰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咔嚓一聲，竟然把林沖長枷上的大鎖打開了！

“林教頭！機(jī)會于你，萬望莫要辜負(fù)！”孔目叫了一聲，兩人轉(zhuǎn)身就跑，只留下了……

完全不明所以的林沖，和地上的鋼刀！

面對已經(jīng)脫開枷鎖的林沖，為首的潑皮發(fā)了聲喊，一幫人等瞬間同樣轉(zhuǎn)身，重新飛快的沖回到了林中，跟著馬蹄聲起……

他們不但跑了，還把馬都騎走了！

剩下唯一的一匹在林沖身后，是兩名孔目留下的。

高衙內(nèi)和他身邊兩個毫不知情的伴當(dāng)瞬間嚇傻，場中的氣氛嗖嗖直降冰點(diǎn)。

高衙內(nèi)臉上的猙獰和怨毒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茫然和迅速蔓延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環(huán)顧四周，空蕩蕩的林間空地只剩下他們?nèi)撕途従徴酒鹕韥淼牧譀_，那些他以為的倚仗，那些高俅派來的人手，此刻竟跑得比兔子還快！

“你……你們……”

高衙內(nèi)聲音發(fā)顫，指著林沖，又看看身邊同樣腿肚子打轉(zhuǎn)的兩個伴當(dāng)：

“跑、跑什么？！回來！給我殺了他！殺了他啊！”

他嘶聲力竭地朝著管道上奔馬的背影吼著，聲音卻帶著哭腔，在寂靜的林子里顯得格外凄厲刺耳。

然而，回應(yīng)他的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林沖緩緩活動手腕時，骨節(jié)發(fā)出的輕微“咔噠”聲。

林沖彎腰，撿起了地上那把冰冷的樸刀。

刀身反射著最后一點(diǎn)天光，映亮了他那雙燃燒著復(fù)仇烈焰的豹眼。

就在這時，高衙內(nèi)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shù)念頭：

為什么那兩個差役要開枷鎖？

為什么自己帶來的人直接就逃了？

為什么他們不帶上自己，甚至馬匹都不留下？

這幾天父親高俅的態(tài)度……

那前所未有的冷淡，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還有昨夜父親書房里隱約傳來的摔東西聲……

一個可怕的、讓他渾身血液都凍結(jié)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

“不……不可能！”

高衙內(nèi)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林沖，又像是透過林沖在看那個遠(yuǎn)在東京的、他名義上的父親。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恐懼徹底壓垮了理智，他指著林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是你？！不！是高俅！是那個老匹夫！是他！是他讓你殺我的對不對？！是他設(shè)的局！他為什么要?dú)⑽遥浚∥沂撬麅鹤樱∥沂撬ㄒ坏膬鹤影。∷趺茨堋趺础?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被至親背叛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痛苦，如同野獸瀕死的哀嚎：

“爹——！為什么啊——？！我是你兒子啊！你不是讓我殺林嗎？為何卻是借他之手殺我？！為什么——？！”

這凄厲的質(zhì)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林沖的心上！

一瞬間，朱貴那斬釘截鐵的‘你一定要相信仙師！’，與眼前這荒謬而殘酷的現(xiàn)實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

高俅！真的是高俅！

這老賊居然真的把他兒子送來給我殺？！

仙師是怎么辦到的？

林沖心中的最后一絲疑慮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和能夠嘲弄、雪恨的快意！

他看向高衙內(nèi)的眼神，再無憐憫，只剩下純粹到極致的殺意！

“沒錯！”林沖的聲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帶著一種宣判般的殘酷：

“是那老賊！是他要你死！是你自以為能夠保你一輩子的爹，親手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哈哈哈哈哈！今日，就用你的狗頭，祭奠我亡妻在天之靈！”

“不！我不信！我不信——！”

高衙內(nèi)徹底崩潰了，他所有的囂張、跋扈、依仗，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巨大的恐懼和背叛感讓他渾身癱軟如泥，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他徒勞地用手撐著地，想向后爬，卻連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只是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嗚咽和絕望的嚎叫。

林沖再不廢話，他大步上前，如同抓小雞般一把揪住高衙內(nèi)華貴的衣領(lǐng)，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提了起來。

高衙內(nèi)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連掙扎都忘了，只是像一灘爛泥般被林沖拖著，走向林邊一塊略高的土坡。

兩名伴當(dāng)悄悄朝后退開，退了沒幾步，突然轉(zhuǎn)身就跑……

看著最后的希望都已經(jīng)落空，高衙內(nèi)腿間出現(xiàn)水痕，在拖行的地面上留下長長的一條。

林沖將爛泥般的高衙內(nèi)狠狠摜在地上，面朝東京方向。

“娘子！娘子！“”

林沖仰天怒吼，聲震四野，眼中熱淚滾滾而下：

“你在天之靈，且看仔細(xì)！今日！夫君為你報仇雪恨了！”

話音未落，林沖眼中兇光爆射，手中樸刀化作一道凄厲的寒芒，挾著積郁數(shù)載的血海深仇，狠狠劈下！

“噗嗤——！”

刀鋒入肉斷骨的聲音令人牙酸！

一顆帶著極度驚駭、扭曲表情的頭顱沖天而起！

溫?zé)岬孽r血如同噴泉般從斷頸處狂飆而出，濺了林沖滿頭滿臉，他卻恍若未覺！

高衙內(nèi)那無頭的尸體，兀自保持著跪姿，抽搐了幾下，才轟然倒地。

林沖一腳將那滾落在地、死不瞑目的頭顱踢開，胸中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尚未平息。

他狂吼著，手中的樸刀化作一片雪亮的刀輪，瘋狂地劈砍在高衙內(nèi)那失去頭顱的尸身上！

“畜生！禽獸！狗賊！還我娘子命來——！”

一刀！兩刀！十刀！幾十刀！

刀光翻飛，血肉橫濺！

林沖狀若瘋魔，將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悲憤、所有的絕望，都傾瀉在這具曾經(jīng)帶給他無盡痛苦的軀體上！

直到那尸體被剁得血肉模糊，筋骨寸斷，幾乎不成人形，他才喘著粗氣停下。

胸中的戾氣稍稍宣泄，但恨意猶存。

林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眼神冰冷地走過去，撿起高衙內(nèi)那顆沾滿泥土和草屑的頭顱。

他撕下高衙內(nèi)衣服上一塊還算干凈的布條，將頭顱的長發(fā)死死捆緊。

然后，他走到那匹被遺棄在樹旁的駑馬旁，將捆著頭顱的布條另一端，牢牢系在了馬尾根部。

“駕！”林沖狠狠一拍馬臀！

那駑馬吃痛，嘶鳴一聲，拖著那顆猙獰的頭顱，向著密林深處狂奔而去。

頭顱在崎嶇不平的地面、樹根、石頭上瘋狂地磕碰、拖拽，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悶響，很快就被拖得面目全非，只留下一路刺目的血痕和破碎的皮肉……

做完這一切，林沖才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拄著刀，對著東京方向，對著他妻子長眠之地，再次重重跪了下去，無聲地慟哭。

這時，朱貴、丁七、丁八才從藏身處快步走出。

朱貴上前，輕輕扶住林沖的肩膀：

“教頭！大仇得報，嫂子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此地不宜久留，快隨我們走！”

林沖抬起頭，看著朱貴，眼中充滿了感激與震撼：

“朱貴兄弟……這一切……果然都在仙師算計之中！我林沖……林沖……”他哽咽著，竟說不出話來。

朱貴用力點(diǎn)頭：“仙師神機(jī)妙算，早已安排妥當(dāng)！教頭，我們先尋個隱秘處藏身，清洗包扎，換身衣服。仙師已在約定之處等候！”

林沖朝著東京的方向望去，眼中熱淚滾滾：

“仙師……真神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