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的府邸朱門高墻甲士林立,端的是氣象森然,高俅引著白啟入內的時候,心中本來還有點得意,可是——
一聲凄厲的嚎叫打破了府內的氣場。
“爹——!爹你要為我做主啊!殺了林沖!我要把他千刀萬剮!”
頭上纏著布條,滿臉蒼白的油膩男跌跌撞撞的從內院沖了出來,邊跑邊喊。
正是被林沖今天刺傷的高衙內,看樣子受了點傷。
高俅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生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兒得罪了仙師,連忙搶上去想要阻止,同時練練喝止:“住口!休得胡言亂語……”
他身后的白啟看似無意,手朝著高衙內的來處輕輕一揮,掌力已經飛出。
高衙內的動作立刻停了。
高俅還以為自己的喝止有效,剛松了口氣,就看高衙內臉上瞬間被一種極其夸張、充滿譏諷鄙夷的冷笑所取代!
“咻……咻咻……咻咻咻……”
他眼神空洞,嘴角咧開,對著高俅發出細碎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嘲笑!
“嘶!”高俅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麻,但是已經沒時間多想了,還是仙師這邊重要。
“孽障!還不快滾開!驚擾了仙師,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高俅厲聲咆哮,對著旁邊呆若木雞的仆役吼道:
“愣著干什么!把這丟人現眼的東西給我拖下去!鎖起來!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他出來!”
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上前,七手八腳地將兀自發出怪異冷笑、身體微微抽搐的高衙內架起,連拖帶拽地弄回了內院。
那詭異的笑聲在長廊里回蕩了好一陣才消失。
“犬子無知,沖撞了仙師,下官定當嚴加管教!請仙師海涵!”高俅轉過身,對著白啟連連作揖,額頭都滲出了冷汗。
白啟神色淡然,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一粒塵埃:“無妨,且帶路吧。”
高俅不敢怠慢,親自將白啟引至府中最幽靜雅致的‘海棠苑’中安置,隨后朱貴出去尋找丁七丁八、張三李四四人,只留下了白啟一人。
晚上,白啟拒絕了高俅的宴請,讓他隨便弄了幾個小菜,自己隨便扒拉了就開始研究突然冒出來的念頭——
降龍十八掌的異常,讓他對一氣化三清的法術擔心起來,結果還好,似乎仙術并沒有任何異常。
只是時間還是不夠,實用性不大,只是這次……可能能用上了。
就在高俅正在用膳的時候,官家突然來報,府門外有貴客來訪。
等他出去的時候,門外已經燈火通明,排滿了車馬和轎子。
蔡京的轎子、童貫的車駕赫然在列,還有其他幾位權貴重臣的心腹管家捧著拜帖名刺等候,見高俅出來,眾人紛紛上前,言語間皆是懇請拜見仙師。
高俅挺直了腰板,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得意與疏離:
“諸位,實在抱歉。仙師今日為陛下煉制仙丹,耗損巨大,已然歇下,嚴令不得打擾。仙師有言,需在敝府靜養數日,恢復仙力。待仙師恢復,本官自會稟明仙師,屆時再請諸位過府一敘。”
眾人面面相覷,蔡京府上的老管家還想說什么,高俅已拱手送客:
“夜深了,諸位請回吧。仙師靜修,耽誤不得。”語氣不容置疑。
眾人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悻悻散去。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高俅卻毫無睡意。他命心腹抬著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箱,再次來到海棠苑外求見。
白啟似乎早有所料,并未拒絕。
高俅親自打開木箱,頓時珠光寶氣映亮了半間屋子,箱內盡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
拳頭大的夜明珠、通體無瑕的羊脂白玉觀音、整塊翡翠雕成的筆洗、還有厚厚一沓地契、鹽引……
“仙師法術通天,下官佩服得緊,區區薄利,主要為下午的失禮賠罪,賠罪!”
高俅姿態放得極低,滿臉都是諂媚:
“另外……下官這身子骨,近年來是越發不濟了,懇請仙師慈悲,讓下官也能……也能沾沾仙光,不求仙緣,次上一些也行,也行!”
他眼中充滿了熱切的渴望。
沒想到高俅比預料中更心急,白啟不由對自己的計劃又多了些把握,他微微頷首:
“此事……倒是不難,卻是太尉有心了……”
他示意高俅上前。
高俅大喜過望,連忙湊近。白啟裝模作樣地仔細端詳他的面相,又讓他寫下生辰八字。白啟拿著那寫著八字的紙箋,手指掐算,眉頭卻漸漸蹙起,神色變得異常凝重和……古怪。
他沉默良久,目光在高俅臉上和八字之間反復逡巡,時而疑惑,時而恍然,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仙師……可是……有何不妥?”
高俅被他這神情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問道。
白啟將八字紙輕輕放下,指著那箱珍寶,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太尉,這些東西……你且抬回去吧。”
“啊?!”高俅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
“仙師!這……這是為何?可是下官何處得罪了仙師?仙師明示,下官……”
“非是你得罪于我,”白啟打斷他,目光深邃地看著高俅:
“而是你的命數有些怪異,我一時間竟然看不透端倪……”
“怪異?仙師何意?”高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命中本有仙緣,仙藥完全不是問題,”白啟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玄妙:
“否則,當年你如何能得遇貴人,從此平步青云,位極人臣?此非偶然,乃是仙緣牽引,氣運加身。”
高俅聽得心神劇震,回想自己發跡史,確實如夢似幻,不由得信了七八分,連連點頭。
“然則,”白啟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冷冽,“怪就怪在,你這身負的仙緣……竟似被人硬生生分走了一部分!此乃逆天之舉,不合常理!”
“分……分走了?!”高俅失聲驚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被誰?!仙師可知是何人所為?!”
“按照仙緣來處所看,應該是源自你的父親,方才落在太尉身上,這種仙緣,最忌諱的就是同輩兄弟分潤富貴,此舉定然將仙緣剝落分攤。”
白啟目光如電,仿佛能穿透人心:
“怪異之處就在于,你的仙緣本應百年之后,才有些許殘留予你子孫后人,可現在,你的仙緣竟然硬生生被你家衙內所分……若是這般持續,非但仙藥于你毫無用處,后面就連仙緣都會被奪走……莫說長壽,怕死善終都難實現……”
說到這里,白啟稍稍停滯,盡量讓高俅聽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后繼續:
“你子孫為何能分你仙緣,此事還要待貧道慢慢參詳,有了結果再說仙藥的事兒吧!”
白啟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重錘敲在高俅心上。他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黑,眼神中充滿了驚駭、憤怒和難以置信!
“我……我兒……”高俅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幾個字。
白啟的話,讓他瞬間想到了自己和高衙內真正的關系——
高衙內其實并非高俅的親生兒子,乃是過繼,但這過繼的輩分卻極為奇怪,乃是他家中的隱秘。
高衙內按照輩分,乃是高俅的堂弟,可是為了享受富貴甘愿自降一輩成為他的兒子,這件事被高家瞞得很死,原以為沒人知道,卻不曾想……
竟然還有這種隱情!
高俅失魂落魄,看著白啟那諱莫如深的神情,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殺意從心底翻涌上來。
他強自鎮定,對著白啟深深一揖:“多……多謝仙師指點迷津!下官……下官告退!”
他再不敢多問,命人抬起那箱此刻顯得無比刺眼的珍寶,腳步虛浮地退了出去。
這一夜,對高俅而言,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