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的薄霧籠罩著農莊。
我站在院中槐樹下，活動著受傷的左臂。傷口已經結痂，但每次用力還是會傳來刺痛。鐵柱的傷勢恢復得比預期慢，那支弩箭上似乎淬了毒，導致他高燒不退。婉兒日夜守在床前照料，眼下已浮現出淡淡的青影。
“大人，您該換藥了。“林修遠手持藥箱走來，白凈的臉上帶著倦色。這幾日他負責聯絡分散的兄弟，幾乎沒怎么休息。
我解開繃帶，露出猙獰的傷口。林修遠倒吸一口涼氣：“傷口有些化膿，得用燒酒清洗?！?
火辣的痛感讓我額頭沁出冷汗，但我咬緊牙關沒出聲。遠處傳來馬蹄聲，負責警戒的猴子連滾帶爬地沖進院子：“大人！西面來了隊騎兵！“
所有人瞬間繃緊了神經。我抄起靠在樹邊的長刀：“多少人？什么裝束？“
“約二十騎，穿著...像是邊軍服飾！“猴子氣喘吁吁地說。
邊軍？我與林修遠交換了個眼神。這里離西北邊境尚有數百里，邊軍怎會出現在此？
“準備迎敵?！拔页谅曄铝?，“修遠帶傷員從地窖密道先走，其余人隨我斷后?！?
農莊外圍的籬笆被馬蹄輕易踏破。煙塵中，一隊身著皮甲的騎兵呈扇形包圍過來。為首的將領約莫四十歲年紀，面如刀削，左眼處有道猙獰傷疤。他勒馬停在我面前三丈處，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我們。
“你就是那個被朝廷通緝的'異鄉人'？“他的聲音沙啞如磨砂。
我握緊刀柄：“正是。閣下是？“
“鎮北王麾下先鋒將，韓猛?！八肿煲恍?，露出泛黃的牙齒，“奉王爺之命，特來相邀?！?
我心頭一震。前日才提起鎮北王，今日他的人就到了？這也太巧合了。
似乎看出我的疑慮，韓猛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拋來：“王爺說，你看過這個自會明白?！?
信紙上是工整的楷書，落款處蓋著鎮北王印璽。內容大致是說王爺早聞我“抗暴政、救黎民“之舉，愿與我共商大計。最后一行小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令師張真人所托之事，本王未曾忘懷?！?
張真人？我根本不認識什么張真人。但這顯然是某種暗號，或許...是穿越者前輩？
“王爺現在何處？“我收起信件問道。
“三百里外的黑石堡?！绊n猛指了指西北方向，“為避開朝廷耳目，需繞道而行，約五日路程?！?
我沉思片刻。眼下我們已成喪家之犬，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賭一把。
“容我與同伴商議?！?
昏暗的廂房里，爭論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
“太危險了！“婉兒急得眼圈發紅，“萬一是陷阱怎么辦？“
林修遠捻著胡須：“鎮北王與高俅確有舊怨，但此人野心勃勃，未必比嚴世蕃好對付?！?
鐵柱勉強支起身子：“俺聽大人的。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我摩挲著密信邊緣：“有三個理由必須去。其一，我們已無退路；其二，信中提到的'張真人'可能是關鍵；其三...“我壓低聲音，“鎮北王手握十萬邊軍?！?
眾人沉默。窗外傳來邊軍士兵粗獷的笑聲，他們在用麥餅喂馬。
“那就去吧。“婉兒突然說，纖細的手指緊緊攥住我的衣袖，“但要答應我，一旦發現不對立刻撤離。“
我握住她冰涼的手：“我保證。“
當日午后，我們偽裝成商隊啟程。韓猛派了兩名親兵護送，自己則先行回去復命。為掩人耳目，鐵柱躺在鋪滿稻草的板車上，婉兒扮作我的妻子，林修遠則充作賬房先生。
官道上塵土飛揚，不時有快馬加鞭的驛卒疾馳而過。每當這時，我們都會低頭掩面，生怕被認出。好在通緝畫像與真人相差甚遠，倒也有驚無險。
第三日傍晚，我們抵達一處名為“野狼渡“的險要關隘。湍急的河水在此拐了個急彎，形成天然屏障。對岸峭壁上，黑石堡如同蹲伏的巨獸，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陰影。
“過了鐵索橋就是王爺的地界了。“護送我們的親兵指著前方搖晃的索橋說道。
那橋看著年久失修，僅由幾根銹跡斑斑的鐵鏈和腐朽的木板構成。橋下激流咆哮，令人望而生畏。
“不能走正門嗎？“林修遠臉色發白。
親兵冷笑：“朝廷的探子日夜盯著正門呢?！?
我率先踏上索橋。木板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寒風從峽谷呼嘯而過，吹得鐵鏈嘩啦作響。行至中央時，變故陡生。
“嗖“的一聲破空響，一支羽箭釘在我腳前的木板上，尾羽劇烈顫動。
“有埋伏！“我大喝一聲，同時抽出腰間短刀。對岸巖壁后竄出十幾個黑衣人，弓弩齊發。
“快退！“我護住身后的婉兒，卻見來路也被堵死。七八個持刀大漢從石后躍出，為首的赫然是錦衣衛百戶——曾在北鎮撫司交過手的“鬼刀“崔成！
“異鄉人，別來無恙啊?！按蕹申幮χ平?，“嚴大人猜到你們會投奔鎮北王，特命我在此恭候多時?！?
我們被夾在狹窄的索橋上，進退維谷。鐵柱怒吼著抄起板車上的鐵棍，卻被一支弩箭射中肩膀，鮮血頓時浸透衣衫。
“跳河！“我當機立斷，抱起婉兒縱身躍入激流。刺骨的河水瞬間淹沒頭頂，湍流裹挾著我們撞向礁石。后腦傳來劇痛，眼前一黑……
朦朧中，有人往我嘴里灌入辛辣的液體。
我劇烈咳嗽著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鋪著獸皮的硬榻上。這是個石砌的廳堂，墻上掛滿兵器與獸首。炭火盆噼啪作響，烘烤著潮濕的衣物。
“醒了？“粗獷的男聲從身后傳來。
我強撐起身，看見個披著狼皮大氅的魁梧男子坐在虎皮椅上。他約莫五十歲年紀，濃眉如戟，一部鋼針般的絡腮胡更添威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耳缺失了半邊——那是刀傷留下的痕跡。
“鎮北王？“我嘶啞地問。
男子哈哈大笑：“不錯，正是本王。“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你小子命真大，從野狼渡跳下去還能活著，不愧是張真人的弟子。“
我正欲解釋自己根本不認識什么張真人，石門突然被推開。婉兒渾身濕漉漉地沖進來，見我已醒，頓時淚如雨下：“夫君！我還以為你...“
她撲進我懷里，我輕拍她顫抖的背脊，突然發現她右手纏著滲血的布條：“你受傷了？“
“被礁石劃的，不礙事。“她勉強笑道，“鐵柱和林先生也被救起來了，正在偏殿休養?！?
鎮北王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忠心的追隨者，難怪嚴世蕃對你恨之入骨。“
“王爺，“我直視他的眼睛，“在下有一事不明。您所說的張真人...“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跑進來：“王爺！不好了！朝廷派大軍壓境，先鋒已到三十里外的鷹嘴崖！“
鎮北王臉色驟變：“多少人？誰掛帥？“
“至少三萬！帥旗上寫著...寫著'征北將軍高'！“
“高俅！“鎮北王一拳砸在石桌上，“這閹狗竟敢主動出擊！“
我心頭一震。高俅親自帶兵，顯然是得知我與鎮北王接觸，要趁聯盟未成先下手為強。
“韓猛呢？“鎮北王厲聲問。
“韓將軍帶兩千精兵前去阻截，但...但恐怕撐不了多久?！?
室內一片死寂。鎮北王突然看向我：“小子，聽說你善用火藥？“
我點點頭。他露出猙獰的笑容：“本王有批西域來的'霹靂子'，威力驚人卻苦于無人會用。你若能助我擊退高俅，我便告訴你張真人的秘密。“
這分明是趁火打劫。但看著婉兒擔憂的眼神，想著生死未卜的同伴，我別無選擇。
“成交?！?
黑石堡的軍械庫里堆滿了各式兵器。最引人注目的是墻角那幾十個陶罐，里面裝著黑如焦炭的粉末——這就是鎮北王所說的“霹靂子“。
我小心地拈起一些搓了搓，驚訝地發現這竟是初步提純的火藥，比我們自制的強數倍。
“王爺從何處得來這些？“我問正在清點兵器的韓猛。
“去年有個波斯商人賣給王爺的，說是能'開山裂石'。“韓猛苦笑道，“結果試用時炸死了三個弟兄，就被束之高閣了?！?
我仔細檢查了陶罐密封情況，心中已有計較。這種火藥的威力雖不及現代炸藥，但若使用得當，足以制造驚人的殺傷效果。
“我需要鐵匠趕制些空心鐵球，還要硫磺、木炭和...“我列出清單，韓猛急忙派人去準備。
傍晚時分，我站在堡墻上遠眺。暮色中，遠處山道上火把連綿如龍，那是高俅的大軍在安營扎寨。更近些的山谷里，隱約可見零星的戰火——韓猛的先鋒部隊正在節節敗退。
“最多撐到明日午時?！版偙蓖醪恢螘r出現在我身旁，聲音沉重，“堡內只有五千守軍，援兵至少要三天才能到。“
我指向兩山夾峙的一處窄道：“那里就是鷹嘴崖？“
“不錯，必經之路?！版偙蓖鹾鋈徊[起眼睛，“你小子該不會想...“
“火攻。“我直截了當，“但需要有人把高俅的主力引到崖下?！?
鎮北王撫掌大笑：“好膽識！本王親自帶隊誘敵！“
當夜，堡內鐵匠鋪徹夜不息。我指揮工匠將火藥裝入鐵球，留出引線孔。這種簡易的“震天雷“雖比不上真正的手榴彈，但從高處投下足以造成混亂。
天蒙蒙亮時，婉兒為我披上皮甲。她眼圈通紅，顯然一夜未眠。
“一定要回來?！八龑⒁幻镀桨卜M我衣襟，“我等你?！?
我吻了吻她額角，轉身走向集結的部隊。鎮北王已全身披掛，騎著匹烏騅馬在陣前巡視。見我來了，他拋來個酒囊：“壯行酒！“
烈酒入喉，如火燒般滾燙。五百死士飲盡碗中酒，將陶碗摔得粉碎。這是邊軍的傳統，意味著有去無回。
“出發！“鎮北王長刀出鞘。
我們借著晨霧掩護，從側門悄然出堡。鐵柱因傷未愈被強令留下，林修遠卻執意跟來，說是有要事在身。他騎術不精，在馬上顛簸得臉色發青，卻始終緊咬牙關。
鷹嘴崖地形比預想的更險要。兩側峭壁如刀削斧劈，中間官道僅容五馬并行。崖頂雜樹叢生，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我帶兩百人繼續前進，引高俅來追?！版偙蓖醪渴鸬?，“韓猛領一百弓箭手埋伏在左側山腰。你帶剩下的人在崖頂準備火器。“
我正要應聲，林修遠突然拉住我衣袖：“大人，我觀天象今日午時必起東風，正是火攻良機！“
我驚訝地看著他。這個書生何時懂天文了？但此刻無暇多問，只是點頭記下。
鎮北王率隊離去不久，遠處便傳來震天的喊殺聲。透過晨霧，可見朝廷軍隊如潮水般涌來。那金盔金甲的想必就是高俅，他坐鎮中軍，周圍簇擁著數十員將領。
“放箭！“韓猛的聲音從左側響起。
箭雨落入敵軍陣中，頓時人仰馬翻。高俅大怒，立即分兵兩路，一路繼續追擊鎮北王，另一路朝韓猛所在的山坡攻去。
“準備。“我低聲命令，崖頂的士兵們紛紛點燃火把。
鎮北王的誘敵之計很成功。約莫兩千追兵涌入鷹嘴崖下的窄道，為首的正是穿著明光鎧的嚴世蕃。他顯然認出了鎮北王，興奮地大喊：“活捉反賊者，賞千金！“
時機到了。我高舉右手，猛地揮下：“放！“
數十個點燃引線的“震天雷“被推下懸崖。劇烈的爆炸聲接連響起，谷底頓時火光沖天。受驚的戰馬四散奔逃，相互踐踏。濃煙中，嚴世蕃的坐騎被沖擊波掀翻，將他重重摔在地上。
“再放！“我怒吼。
第二輪爆炸更加猛烈。一塊飛濺的碎石擦過我臉頰，溫熱的血立刻流到脖頸。但我顧不上擦拭，死死盯著谷底的混亂場面。
突然，林修遠驚呼：“大人小心！“
我本能地側身，一支羽箭擦著耳際飛過。右側山脊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弓箭手，正朝我們射擊。
“有埋伏！“士兵們慌亂地尋找掩體。
局勢瞬間逆轉。原來高俅早料到會有伏兵，暗中派了支奇兵繞后?，F在我們在崖頂反而成了活靶子。
“撤！往北坡撤！“我揮刀格開兩支流矢，拽起嚇呆的林修遠。
撤退途中，一顆流矢射穿了我的小腿。劇痛讓我跪倒在地，眼看追兵越來越近...
千鈞一發之際，山下突然響起震天的號角聲。一面繡著“勤王“二字的大旗出現在遠方地平線上——是鎮北王的援軍到了！
高俅見勢不妙，急忙鳴金收兵。嚴世蕃被親兵架著狼狽逃竄，留下滿地尸首和哀嚎的傷兵。
傍晚，我們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黑石堡。此役雖勝，但代價慘重。韓猛身中七箭，生死未卜；我帶去的一百多人只回來三十七個；鎮北王也負了輕傷。
婉兒在堡門前翹首以盼，見到我渾身是血的模樣，差點昏厥。她與醫官一起為我處理傷口，淚水不斷滴在我胸膛上。
“別哭，我們贏了。“我虛弱地安慰她。
“誰要你逞英雄！“她邊哭邊包扎，“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
鎮北王的大笑聲從門外傳來：“好小子！這一仗打得漂亮！“他大步走進來，手里提著個血淋淋的包袱，“看看本王帶了什么禮物回來！“
包袱滾落在地，露出顆須發皆白的人頭——正是高俅麾下大將，曾參與圍剿我們的禁軍統領王煥！
婉兒嚇得捂住嘴。我卻注意到鎮北王身后跟著個陌生老者，一襲灰袍，仙風道骨，正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
“這位是...“我強撐起身。
老者微微一笑，聲音如清泉擊石：“貧道張三豐，小友可還記得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