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子時的更漏聲幽幽傳來，周燼指腹下的青銅燈盞突然發(fā)出一聲細(xì)微的“咔嗒“聲。

他垂眸，看見朱雀燈底座新裂開一道細(xì)紋，蜿蜒如蜈蚣，正巧將燈身上雕刻的朱雀羽翼一分為二。燈芯燃著的幽藍(lán)火苗隨之顫動，焰心深處那點猩紅突然擴散，將整個內(nèi)壁映得如同浸在血中。

“少爺，吉時已到。“老管家周福第三次叩響雕花木門，紫檀門框上嵌著的銅制朱雀裝飾被他碰得輕輕搖晃，“阮家的花轎已過朱雀大街，再耽擱就要誤了拜堂的時辰。“

周燼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羊脂白玉上天然形成的冰裂紋此刻正在發(fā)燙，那些細(xì)如發(fā)絲的紋路里滲出暗紅雜質(zhì)，像是有生命般緩緩游動。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夢——夢里這盞傳家寶燈轟然炸裂，飛濺的青銅碎片化作七只火雀，將整座周府燒成白地。

“少爺？“

“備馬。“周燼終于轉(zhuǎn)身，玄色婚服上的金線云紋在燭火中忽明忽暗。他邁過門檻時，玉佩撞在鎏金門環(huán)上，一聲脆響后，那道裂紋又延長了半寸。

廊下的紅燈籠被風(fēng)吹得劇烈搖晃，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光影。周燼駐足望去，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晃動的紅光竟隱約組成了一個女子的輪廓，纖細(xì)脖頸上纏著七道火鏈。待要細(xì)看時，一陣裹著雪粒的寒風(fēng)刮過，幻象霎時消散。

周福捧著鎏金頭盔追上來時，看見自家少爺正盯著掌心發(fā)怔——那里不知何時多了道灼傷，焦黑的傷口邊緣呈現(xiàn)出詭異的羽毛狀紋路。

---

2

阮家的送親隊伍在雪中行進(jìn)，十二對鎏金宮燈將飄落的雪花映成血紅色。周燼勒馬停在第七道朱門前，看著花轎的陰影被燈籠拉得忽長忽短，活像一具被無形之手拉扯的提線木偶。

“新姑爺，該踢轎門了。“喜娘堆著笑湊過來，發(fā)間簪的鎏金步搖隨著動作叮當(dāng)作響。周燼注意到她涂著鮮紅丹蔻的指甲縫里沾著暗紅碎屑，像是干涸的血痂。

花轎的錦緞簾子被風(fēng)掀起一角，露出新娘綴著東珠的繡鞋。周燼瞳孔微縮——那鞋尖上沾著的根本不是雪泥，而是正在滲入錦緞的暗紅液體，在白雪襯托下格外刺目。更詭異的是，轎簾翻動的瞬間，他分明看見轎中新娘的嫁衣下擺繡著振翅欲飛的朱雀，與周家祠堂禁室里那幅先祖畫像上的神鳥一模一樣。

“新娘子跨火盆咯——“

隨著喜娘拖長的聲調(diào)，戴著紅蓋頭的阮昭被攙出轎子。周燼突然按住腰間震顫不休的玉佩，眼睜睜看著那盆象征祛邪的炭火轟然竄起三尺高的幽藍(lán)火焰。火舌舔舐過新娘嫁衣的瞬間，那些金線繡制的朱雀紋樣竟似活了過來，在衣料上劇烈掙扎。

“哎呀！“喜娘驚叫著去撲打新娘袖口沾上的火星，卻被阮昭一個輕巧的轉(zhuǎn)身避開。周燼看得真切——她藏在廣袖下的手指正以特定軌跡結(jié)印，分明是周家秘傳的“離火訣“。可這門需要嫡系血脈才能修習(xí)的秘術(shù)，阮昭一個外姓女子怎會知曉？

喜堂內(nèi)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周燼抬頭，看見懸在梁上的朱雀燈正在瘋狂搖晃，燈油潑灑而下，在地面燃起七個火圈。更駭人的是，燈盞底座不知何時爬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正順著繩索向上蔓延。

---

3

“一拜天地——“

司儀的聲音在周燼耳中變得忽遠(yuǎn)忽近。他單膝跪在猩紅錦墊上時，發(fā)現(xiàn)墊面暗紋竟是由無數(shù)細(xì)小的咒文組成，隨著他們的跪拜亮起幽光。身側(cè)的阮昭忽然顫抖了一下，蓋頭邊緣垂落的珍珠串簾相互碰撞，發(fā)出類似骨鈴的聲響。

“二拜高堂——“

轉(zhuǎn)身時周燼的佩刀不慎撞到香案。案上供奉的周氏先祖牌位齊齊震動，最中央那塊寫著“周墨卿“的靈牌突然裂開，黑漆剝落的縫隙里滲出粘稠的暗紅液體。跪在旁側(cè)的阮昭突然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蓋頭下傳來壓抑的悶哼。

周燼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觸手竟是一片濕冷。待要掀開蓋頭查看，司儀已高聲唱道：“夫妻對拜——“

就在兩人相對而立的瞬間，梁上傳來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朱雀燈帶著熊熊烈焰筆直墜落，不偏不倚砸在阮昭背上。周燼只來得及抓住一片飛揚的蓋頭，眼睜睜看著燈油潑濺開來，火蛇瞬間纏滿新娘全身。

詭異的是，阮昭在烈焰中站得筆直。燃燒的蓋頭飄落后，露出她平靜到近乎詭異的面容。火焰已經(jīng)爬上她的云鬢，可她唇角竟噙著笑，被火光照亮的瞳孔里閃爍著星圖般的金芒。

“阿昭！“周燼撕開燃燒的帷帳撲過去，卻被熱浪逼退。恍惚間他看見阮昭的嘴唇在動，火焰吞噬她最后的聲音：“找到葉家......“

橫梁轟然倒塌的巨響中，周燼分明看見她抬起的手臂在火中化作森森白骨，卻仍固執(zhí)地指向堂外某處。順著那個方向望去，暴雪夜空中，北斗第七星搖光正迸發(fā)出妖異的紅光。

---

4

黎明時分，周燼跪在冒著青煙的廢墟里，十指鮮血淋漓。

“少爺，別挖了......“周福老淚縱橫地捧著一塊焦黑物件，“少夫人她...只剩下這個了...“

半塊冰裂紋玉佩安靜躺在老管家掌心，邊緣參差不齊的斷口處，隱約可見暗紅血絲在玉質(zhì)內(nèi)部蠕動。周燼顫抖著取出自己腰間那半塊，兩相拼合時，裂縫竟嚴(yán)絲合縫地對接起來。更駭人的是，合并后的玉佩內(nèi)部血絲突然活了過來，在玉中游走成清晰的古篆——“劫“字。

“這是......“周福驚得倒退兩步。

周燼卻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扒開身旁焦土。在燒塌的喜堂正中央，被他刨開的土層下露出七塊排列成北斗形狀的赤玉。每塊玉上都刻著名字，其中閃爍著幽光的正是“阮昭“二字。而第七塊空白的赤玉旁，靜靜躺著一枚鎏金發(fā)簪——正是喜娘頭上那支。

遠(yuǎn)處傳來打更人沙啞的吟唱：“七星照命......魂歸離火......“歌聲飄忽如鬼泣。周燼握緊玉佩起身，突然發(fā)現(xiàn)廢墟邊緣的雪地上，有一串小巧的腳印延伸向黑暗。每個腳印中心都有一點未干的血跡，在晨曦中泛著詭異的金紅色。

腳印消失在周府禁地的方向。那里有口被封存百年的古井，井臺上刻著的，正是與玉佩上一模一樣的“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