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猛地一拍大腿，滿臉都是羞愧和感激。

“哎喲！錢局長！您看我這豬腦子！”

他站起身，對著錢衛國微微躬身，態度誠懇到了極點。

“您要是不點我這一下，我還真鉆牛角尖里出不來了！

光想著讓咱云靈、臨山兩縣的老百姓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飯，忘了國家的大政方針了！”

“您說得對，太對了！我來之前就聽說南方有些地方遭了災，糧食這么緊張。

咱們北方是國家的糧倉，更得知冷知熱，怎么能給國家添亂呢！

是我覺悟低了，是我覺悟低了！”

這番話說得是聲情并茂，自我批評得那叫一個深刻。

錢衛國本來還板著的臉，瞬間就舒緩了下來。

他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

嗯，這小子，上道。

不像外面那些愣頭青個體戶，一開口就是要政策，要扶持，吃了閉門羹就罵娘。

這個林楓，懂進退，知大體，會說話。

不錯。

劉軍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

這變臉速度，比川劇都快啊！

林楓還在那兒“深刻反省”：“錢局長，糧食這塊，能有您給的小麥和玉米。

已經是幫了我們天大的忙了！我代表我們那兩個縣的老百姓，謝謝您！”

說完，他話鋒一轉，臉上帶上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愁苦。

“只是……我們那兩個縣，老百姓的日子過得還是緊巴，除了糧食，還缺油少鹽的。

您是咱們云中市管這個的大領導，人頭熟，路子廣。

您看……能不能給我們這些想干點實事的小老百姓，再指條明路？”

他把自己的姿態放得極低，一口一個“小老百姓”，一口一個“指條明路”。

錢衛國心里那叫一個舒坦。

剛剛拒絕了對方最核心的要求，既守住了原則。

又拿捏住了對方的七寸，還順手賣了周正一個面子。

此刻，對方提的這個“小要求”，簡直就是遞到嘴邊的臺階。

要是再不給，就顯得他這個當局長的，格局太小，不近人情了。

“嗯。”

錢衛國放下茶杯，從筆筒里抽出一支鋼筆。

龍飛鳳舞地在一張便簽紙上寫下了一個地址和人名。

“去市副食品批發站，找一個姓孫的科長。”

他把紙條推了過去，語氣緩和了不少。

“去了，就說是我錢衛國讓你們去的。”

“哎喲！謝謝錢局長！太謝謝您了！”

林楓如獲至寶般地拿起紙條，又是一通感謝。

這才拉著還處在懵逼狀態的劉軍，恭恭敬敬地退出了辦公室。

直到走出糧食局那棟威嚴的大樓，重新呼吸到外面夾雜著煤煙味的空氣。

劉軍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停下腳步，轉過身。

用一種哭笑不得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林楓。

他伸出手指，虛點著林楓，搖了搖頭，那表情，就好像早就看穿了一切。

“你小子，行啊你。”劉軍嘖嘖兩聲，“我算是看明白了，跟你這種人打交道。

心眼要是不多長幾個，被你賣了都得樂呵呵地幫你數錢。”

“別裝了啊。”劉軍斜著眼看他，“你壓根就沒想過能從錢衛國那兒弄到一粒大米吧？

費那么大勁演一出戲，又是自我批評又是給戴高帽。

從頭到尾，你圖的就是他最后寫的那張條子！”

這小子根本就沒想要大米！

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故意碰個釘子，讓錢衛國拒絕他，然后產生一種虧欠感。

從而順理成章地拿到那張寫著批發站地址的“路引”！

林楓看著他那副震驚的模樣，只是笑了笑，遞過去一支煙。

“劉哥，瞧您說的，我哪有那么多花花腸子。”

他點上煙，深吸一口。

“我是真想要大米，這不是錢局長覺悟高，把我給點醒了嘛。

再說了，凡事都得講究個方式方法，直接要，跟拐個彎要，那效果能一樣嗎？”

劉軍搖了搖頭，苦笑道：“行了，你小子別跟我這兒裝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跟你出來，我這腦子就是個擺設，聽你指揮就完了！”

兩人沒再耽擱，拿著錢衛國的那張“尚方寶劍”，直奔市副食品批發站。

果不其然。

當那個挺著啤酒肚的孫科長，看到便簽上“錢衛國”三個字時。

臉上的表情瞬間從愛答不理，變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

“哎呀！是錢局長的朋友！稀客，稀客啊！”

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

價格，給的是內部調撥價。

貨源，給的是最優最足的。

劉軍跟在林楓身后，看著一車車的貨被敲定下來，整個人都有點麻木了。

尤其是林楓報出采購清單的時候。

“孫科長，食鹽，先給我們來十五噸！”

“啥玩意兒？”

孫科長和劉軍同時叫了出來。

林楓笑著說道：

小縣城物資流通不方便，山高路遠的，一次多拉點，省得來回跑，運費都虧死了！

然后又繼續說道：“醬油，有多少要多少！醋也一樣！”

搞定了云中市的糧油副食，兩人馬不停蹄。

下一站，武川市。

北上的綠皮火車，在黃土地上“咣當咣當”地向前奔跑。

車廂連接處的風箱呼呼作響。

劉軍整個人癱在硬邦邦的座椅上，生無可戀地看著窗外一排排飛速倒退的楊樹。

“我說……兄弟，咱能不能透個底？”劉軍有氣無力地開口。

“你就算要開個超市，那十五噸鹽，是不是也太離譜了點？”

“十五噸！”他比劃了一個夸張的手勢。

“那玩意兒堆起來，比咱家那老房子都大！

你是想把整個云靈縣的人都腌成咸菜，一百年不變味嗎？”

林楓靠在窗邊，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遞給劉軍一根，自己也點上。

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煙霧在眼前繚繞，讓他那張年輕的臉龐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劉哥，別急嘛。鹽，可是個好東西。”

劉軍聞言，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后把煙屁股在車窗的鐵沿上捻了捻，發出一聲不滿的嘟囔。

“好是好，倒也不是不賺錢。

可我的林大老板，咱們有這閑錢，有這功夫，去石門多跑一趟。

進一批新潮的夾克衫，那利潤不比這玩意兒高多了？”

他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抱怨，“你把錢砸在這死沉死沉的鹽巴上。

折騰半天，還不如咱們賣十件衣服賺得多。我是真想不通。”

林楓只是咧嘴，沒再解釋。

有些事，現在說出來，別人只會當你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