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灰蒙蒙的魚肚白，南三條市場已經像一鍋燒開的水，徹底沸騰了。

人力三輪車的銅鈴聲急促刺耳，板車輪子在石板路上壓出沉重的“咯吱”聲，南腔北調的叫賣和砍價混成一片。

油條的香氣，汗水的酸味，還有尼龍布料那股子獨特的工業氣味，交織在一起，撲面而來。

一個光著膀子的大漢，蹬著一輛滿載的確良花布的三輪車。

扯著嗓子喊，“讓讓！讓讓嘿！撞死不賠！”車輪就擦著林楓的褲腿呼嘯而過。

“看傻了？”劉軍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掛著一絲了然的笑意。

林楓眼中的迷茫瞬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餓狼嗅到血腥般的銳利。

他點了點頭，從口袋里摸出那盒“大前門”，又塞了兩根給劉軍：“劉哥，大恩不言謝。”

劉軍接過煙，那眼神里有贊許，也有一絲提醒，“行了，自個兒留神。

這地方水深，錢在你兜里，你就是爺。”說完，他便一頭扎進了洶涌的人潮里。

趙國棟打著哈欠，滿眼血絲，指了指不遠處四海通的牌子，“貨到手了，第一時間找俺，別在手里捂著，不安全。

俺就在這兒附近找地方瞇瞪，中午十二點、下午五點，俺會過來轉一圈。”

林楓鄭重地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混濁的空氣。

那股子屬于八十年代末的，野蠻生長的味道，讓他胸中那團火焰燒得更旺了。

他沒有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而是靠在墻邊，冷靜地觀察著人流走向和那些行色匆匆的“倒爺”們的目標。

腦中迅速篩選著首先要進的貨。

單價最高、利潤最厚、也最方便藏匿在車大梁里的核心商品——仿喬丹一代旅游鞋，還有電子表！

在這個連回力都算時髦的年代，一雙帶著“氣墊”科技感、外形酷炫的籃球鞋。

對年輕人來說，不亞于后世拿到一臺最新款的蘋果手機。

這才是能一炮打響，定義他攤位“逼格”的王牌！

計劃已定，他完全無視了當街那些掛滿樣衣，用大喇叭循環播放著“最新港貨，跳樓甩賣”的店鋪。

他像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行，徑直朝著橋西后面那片傳說中的倉庫區走去。

越往里走，光線越暗，人也越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潮濕的霉味和刺鼻的膠水味。

這里的門臉大多破舊不堪，有的甚至連招牌都沒有。

外表看著冷清，但時不時就有精瘦的漢子，扛著巨大的麻袋包從里面沖出來，步履匆匆。

他走進一家門口堆著空鞋盒的倉庫，里頭光線昏暗，七八個半人高的麻袋堆在角落，上面用紅色油漆寫著歪歪扭扭的“遼”、“晉”等字樣。

一個穿著的確良碎花襯衫的女人正坐在小馬扎上，低頭用算盤算著賬，算盤珠子在她手里撥得噼啪作響。

林楓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徑直走到墻邊掛著的一雙紅黑配色的旅游鞋前。

那造型，正是當下最火的喬丹一代。

女人眼皮都沒抬，聲音卻從算盤后飄了過來，帶著股南方口音的精明，“后生仔，要拿貨啊？

氣墊鞋，版型正，石門獨一份，四十五一雙，不講價。”

她的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愛買不買”的篤定。顯然，她見多了林楓這樣四處打探的年輕人。

林楓伸手取下那雙鞋，手指在鞋面的人造革上細細摩挲著，又將鞋子彎折，感受著鞋底的硬度。

他沒有急于回應價格，而是不緊不慢地走近兩步，目光落在角落那堆即將發走的麻袋上。

他放下鞋，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老板，你這底是一次發泡成型的，還是拿邊角料熱壓的？

這氣墊是實心噱頭，還是真中空的？”

“噼啪——”

女人手里飛快撥動的算盤珠子，猛地頓住了。

她終于抬起了頭，那雙銳利的眼睛第一次正眼打量起眼前這個穿著樸素、看起來像個學生的年輕人。

她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明的驚異與審慎。

沉默了足足三秒！

女人緩緩放下算盤，站起身，臉上的慵懶和敷衍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是哪個老板帶出來的？”她問。

“自己出來闖闖，混口飯吃。”林楓不卑不亢地笑了笑。

女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她走到樣鞋前，拿起鞋子用力一彎，指著鞋底側面。

“放心，姐這兒不做那種‘一腳死’的貨，坑了你，就是砸我自己的牌子。

PU一次發泡的，你看這回彈。邊角料熱壓的底，硬邦邦的，穿兩天就開裂。氣墊也是真家伙。”

她隨即報出了一個新價格：“二十五塊，最低了。你要是量大，二十三。”

一句話，幾乎砍掉了一半的虛高。

林楓的心臟重重一跳，但他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仿佛這個價格本就在意料之中。

“我要三十雙。女款要十雙，36、37、38的。男款來二十雙，40、41、42的。”

“行！”老板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沖旁邊一個工人揚了揚下巴，“小五，開幾箱新的，讓他自己挑。”

林楓仔細地檢查了每一雙鞋的溢膠和走線，確認無誤后。

當著女人的面，從貼身的內兜里，掏出了那個被母親縫得結結實實的錢袋。

當他數出六百九十塊錢遞過去的時候，那老板的眼神徹底變了。

這年頭，能一下子拿出近七百塊現金的，絕不是普通學生。

“我還要娃娃領的襯衫和健美褲，”林楓趁熱打鐵，“娟姐，你這兒有門路嗎？”

他剛才聽到了旁邊工人對女老板的稱呼。

這一聲“娟姐”，讓對方的笑意更真切了。

“襯衫和褲子不是我家做的，你去對面第三家，找那個姓王的胖子。”

娟姐很干脆地指了指外面，“你跟他提是我介紹來的，他不敢坑你。”

“謝了，娟姐。”

告別了娟姐，林楓馬不停蹄地找到了那個姓王的胖子。

果然，一報“娟姐”的名號，對方的態度立馬熱情了三分。

泡泡袖襯衫八塊一件，健美褲四塊五一條，價格都在林楓的預估之內。

他按照計劃，迅速清點了三十件襯衫和四十條健美褲，又是一筆四百二十塊的支出。

兩筆交易下來，一千多塊錢已經撒了出去。

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將這幾大包貨碼好，用身體擋住。

看著眼前這第一批戰果，林楓的心才真正踏實下來。

這不僅僅是貨，這是撬動未來的杠桿！

他壓下心中的激動，目光投向了市場深處——那里，是更加魚龍混雜，也更加暴利的電子產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