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彪和劉三顯然也認出了對方。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里充滿了野獸發現獵物的兇殘和貪婪。

雷彪無聲地比劃了幾個手勢，劉三會意，立刻貓著腰，帶著包括石頭、狗剩在內的四個最悍勇的手下，如同捕食的貍貓，悄無聲息地借著巖石和灌木的掩護，向洼地兩側包抄過去。

洼地里的人對此毫無察覺，還在和泥坑里的騾車較勁。

馮原伏在原地，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

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飛速掃過洼地里的每一個目標：推車的四個壯漢，像是護衛，都帶著腰刀。

抽鞭子的兩個，動作虛浮，不足為懼。那個王管事，色厲內荏，是突破口。

還有…騾車！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兩輛騾車。

一輛裝著些箱籠，用油布蓋著。另一輛…車廂簾子掀開一角，里面似乎蜷縮著一個纖細的身影，隱約傳來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啜泣聲。

“他媽的！哭什么哭！喪門星！”王管事煩躁地朝著車廂吼了一聲，又催促手下，“快！再使把勁！出了這山口就…”

他的話戛然而止！

“殺！！！”

一聲炸雷般的暴吼撕裂了雨幕！劉三和狗剩如同兩頭兇獸，猛地從洼地左側的巖石后躍出，手中雪亮的鋼刀帶著凄厲的風聲，狠狠劈向離得最近的兩個推車護衛！

噗嗤！噗嗤！

刀刃入肉的悶響幾乎被風雨聲淹沒。

兩個護衛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噴濺著溫熱的鮮血撲倒在泥水里！

“有山賊！！！”剩下的護衛驚駭欲絕，倉啷啷拔出腰刀，但倉促間陣腳大亂。

幾乎同時，石頭和另外兩個土匪從右側的灌木叢中暴起，如同餓狼撲入羊群！

石頭動作快如鬼魅，手中一把短柄獵叉毒蛇般刺出，精準地捅穿了一個護衛的咽喉！

另一個土匪則兇悍地抱住一個護衛，兩人滾倒在泥濘中瘋狂扭打。

洼地瞬間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怒吼聲、慘叫聲、兵刃撞擊聲、騾子的驚嘶聲混雜在一起，在風雨中回蕩。

雷彪獰笑一聲，拔出腰刀，大步流星地沖向那個嚇傻了的王管事：“薛家的狗！給老子死來！”

那王管事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轉身就想往車廂里鉆。

雷彪幾步趕上，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起來，另一只手中的腰刀閃著寒光，眼看就要劈下！

就在這時！

“大頭領！留活口！問話！”馮原的聲音猛地響起！他不知何時已經從藏身處沖出，雖然腳步還有些踉蹌，卻異常堅定地擋在了雷彪和王管事之間！

他雙手死死抓住雷彪持刀的手腕，臉上滿是“急切”和“忠誠”：“大當家的要問清楚薛家的動向！這狗管事肯定知道！”

雷彪的刀懸在半空，他愣了一下，看著馮原那張因為激動（或者別的什么）而扭曲的臉，又看了看手里嚇得尿了褲子、面無人色的王管事，眼中兇光閃爍，最終還是重重哼了一聲，把王管事像破麻袋一樣摜在地上：“媽的！算你命大！捆起來！”

馮原立刻撲上去，用早就準備好的麻繩，動作麻利地把癱軟如泥的王管事捆了個結實，順便用一團破布死死塞住了他的嘴。

做完這一切，他才松了口氣，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他冒險阻止雷彪殺人，不僅僅是為了情報，更是為了車廂里那個聲音！

那個讓他靈魂都在顫栗的聲音！

洼地的戰斗已經接近尾聲。

四個護衛全部倒在血泊中，兩個抽鞭子的車夫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狗剩正用刀撬著那輛裝貨騾車的箱籠，發出刺耳的聲響。

馮原的目光，卻死死鎖定了那輛傳出啜泣聲的騾車。

他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踩在泥濘和血水里。風雨更急了，吹得車廂的簾子劇烈晃動。

他伸出手，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猛地掀開了那濕漉漉的、骯臟的車簾。

昏黃搖晃的氣死風燈光芒透了進去。

車廂角落里，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粗布衣裳被泥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的輪廓。

頭發凌亂地貼在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上。

她雙手被麻繩反綁在身后，嘴里同樣塞著布團。一雙蓄滿淚水、驚恐萬狀的大眼睛，在簾子掀開的瞬間，如同受驚的小鹿，猛地抬起，撞上了馮原的目光。

轟——！！！

仿佛一道九霄神雷，帶著前世今生所有的記憶碎片，狠狠劈中了馮原的天靈蓋！

炸得他魂飛魄散，四肢百骸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

那眉眼！那輪廓！那眼底深處即使被恐懼淹沒、卻依舊殘存的一絲熟悉的神采！

不是像！不是相似！

是烙印在靈魂深處，輾轉兩世也無法磨滅的印記！

“香…香菱？”一個破碎的、帶著難以置信的嘶啞音節，從馮原劇烈顫抖的嘴唇里艱難地擠了出來。

雨水混合著滾燙的液體，模糊了他的視線。

車廂里的女孩聽到這聲呼喚，渾身猛地一僵。

那雙盈滿淚水的、寫滿恐懼和絕望的大眼睛里，驟然閃過一絲極其微弱、卻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茫然又震撼的光。

風雨如晦，血腥彌漫。洼地里是土匪們翻找戰利品的粗野呼喝，是騾子不安的嘶鳴。

而在這骯臟冰冷的騾車車廂口，隔著生死的界限，隔著兩世的塵埃，兩雙眼睛死死地膠著在一起。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那張臉…那眉眼…那因極度恐懼而扭曲、卻依舊刻在他靈魂深處的輪廓…

轟——！

一股滾燙的巖漿，毫無征兆地從馮原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這一刻燃燒、沸騰、咆哮起來！前世女友李香菱的面容，與眼前這張驚惶失措、在混亂塵土中絕望求生的臉，瞬間重合！無比清晰，無比灼痛！

“香…香菱？！”一聲變了調的嘶吼，不受控制地從馮原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

就是現在！

那張臉，沾滿塵土，淚痕交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著。

可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下頜的線條…縱然被苦難折磨得脫了形，縱然眼神里充滿了陌生的驚惶…但馮原的靈魂在吶喊，在尖叫——就是她！

前世女友李香菱的臉，與眼前這張臉，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

那是一種超越了視覺、深入骨髓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