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是要另外算錢的。

這句話，像一滴冰水，滴進了滾燙的油鍋里。

沒有引起預想中的劇烈爆炸，反而造成了一瞬間的，詭異的冷卻。

整個港口，都安靜了。

那些正在“千級膳道”上奮力拼殺的廚師們，動作都慢了半拍。

扛著巨大蒸籠蓋的護山僧杰布，那張因憤怒而漲紅的臉，凝固了。

他腦子里那鍋用熱血和榮耀熬煮的濃湯，被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攪成了一團漿糊。

加班？

另外算錢？

這是什么咒語？是某種他從未聽說過的，東海那邊的古老秘術嗎？

“午睡號”上，氣氛同樣凝滯。

斯摩格和緹娜已經放棄了思考。

他們感覺自己的大腦，就像被泡進了福爾馬林里，僵硬，且麻木。

只有大和，眨巴著純真的大眼睛，小聲地問旁邊的羅賓。

“羅賓，師父說的‘加班’，是什么厲害的招式嗎？”

羅賓看著那個在躺椅上紋絲不動的男人，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她輕聲回答：“嗯，是一種能讓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紛爭，都自動平息的，言靈?！?

杰布終于從宕機狀態中，反應了過來。

不解，迅速轉化為了十倍的暴怒。

他聽不懂，但他能感覺到那股深入骨髓的，輕蔑。

這不是在談判，這甚至不是在挑釁。

這是一種純粹的，徹底的，無視。

“混賬東西！”

杰布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他肩上那個巨大的蒸籠蓋，猛地騰起，像一座小山，懸浮在半空中。

滾滾的白色蒸汽，從蒸籠蓋的邊緣瘋狂噴涌而出，帶著炙熱的高溫，讓周圍的空氣都發生了扭曲。

“我不管你嘴里念叨的是什么鬼話！”

“在食林寺，只有一種規矩！”

“那就是，對食物，抱有敬意！”

“你這種連雙腳都不愿意踏上膳道的家伙，根本不配被稱為‘食客’！”

“就讓我用‘地獄蒸’，來凈化你這傲慢的靈魂！”

杰“地獄蒸”，食林寺的懲戒之術，傳說能將一頭海王類，在三分鐘內蒸得骨肉分離。

強大的熱壓，如同實質，籠罩了整艘“午睡號”。

斯摩格和緹娜臉色一變，瞬間進入了戰斗姿態。

緹娜的手臂上，黑色的鐵欄已經蔓延開來。

斯摩格的下半身，則化作了翻涌的白煙。

大和更是直接，扛著狼牙棒“建”就擋在了躺椅前面，眼神兇狠地盯著那個魁梧的和尚。

“不準你打擾師父睡覺！”

一場大戰，眼看就要爆發。

然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個躺在椅子里的男人，只是不耐煩地，再次動了動。

他沒有睜眼。

他甚至都沒有坐起來。

他只是微微側過頭，用一種教導處主任，在跟屢教不改的差生，解釋校規時的那種，極度缺乏耐心的語氣，開口了。

“工作手冊，第一條?！?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杰布的怒吼，和那蒸汽的嘶鳴。

“明確自己的工作職責與范圍。”

“我的任務，是‘招聘’?！?

他頓了頓，似乎在給對方留出理解和消化的時間。

“爬山，不屬于‘招聘’這個崗位的工作內容。”

“它是你們，‘應聘者’，需要完成的筆試和面試?！?

“我作為‘面試官’，只需要坐在辦公室里，等你們拿著自己的簡歷，和考核成績，來敲我的門?！?

“明白了嗎？”

他用最標準的官僚辭令，重新定義了這場“食之試煉”。

杰布徹底愣住了。

招聘？應聘者？面試官？辦公室？

這些詞匯，每一個他都聽不懂，但組合在一起，卻描繪出了一幅讓他感到無比荒謬，又無比憋屈的畫面。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準備了十年，要參加武道大會的拳手，結果到了賽場，裁判卻告訴他，今天考的是繡花。

這是一種降維打擊。

用一套完全不同的，但邏輯上卻又能自洽的規則，將他引以為傲的傳統和榮耀，徹底瓦解，變得一文不值。

“你……你這是在強詞奪理！”

杰“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白寅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辯的，屬于“甲方”的傲慢。

“客戶，沒有義務，去體驗供應商的生產流程?！?

他終于舍得，睜開了一只眼睛。

那只金色的虎瞳，冷漠地瞥了杰布一眼。

“如果你不能理解這一點。”

“那就證明，你們這家‘公司’，連最基本的商業邏輯都不懂。”

“緹娜，記錄一下。”

“是?！本熌认乱庾R地應聲，并真的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本子。

“食林寺，服務意識差，溝通效率低，潛在合作風險評級，上調至‘高?！??！?

“通知斯摩格，可以準備B計劃了?！?

“收到。”斯摩格也面無表情地回應。

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直接把對面的杰布，給徹底整不會了。

B計劃？

高危？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要被這些莫名其妙的詞匯，給蒸熟了。

“豈有此理！”

杰布的理智，終于被這股荒誕感，徹底沖垮。

他舉起那巨大的蒸籠蓋，就要砸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悠悠地，從山頂傳來。

“杰布，退下?！?

這聲音，仿佛帶著一種能撫平一切焦躁的魔力。

杰布那高高舉起的蒸籠蓋，猛地一頓，停在了半空中。

他臉上暴怒的表情，瞬間變成了恭敬和不解。

“方丈大人？！”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穿樸素麻布僧衣，身材瘦小，白眉長垂的老和尚，正踩著一片荷葉，從山頂的“食神殿”，飄然而下。

他明明沒有任何借力，那片荷葉卻像是踩在無形的臺階上，一步一步，平穩地，落到了港口。

他落地無聲，仿佛一片羽毛。

食林寺方丈，“食仙人”千代。

一個活了一百三十多年的，傳說中的人物。

千代方丈沒有理會杰布，也沒有看那些海軍。

他的目光，穿過所有人，直接落在了那張躺椅上。

落在了那個剛剛說完話，就又閉上眼睛，仿佛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的，銀發青年身上。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看到了珍稀食材時，才會閃動的，濃厚的興趣。

“阿彌陀佛?！?

千代方丈雙手合十，對著白寅，微微躬身。

“這位施主，老衲聽到了你的‘菜名’?！?

“一個很有趣的，菜名?！?

白寅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代表他發言的，是妮可·羅賓。

她端著一壺剛剛泡好的紅茶，優雅地走到船舷邊，對著老方丈，微微一笑。

“方丈大師，我們長官的意思是，他對貴寺的‘招聘會’很感興趣。”

“但他只想看到最終的結果，不想參與中間那些繁瑣的過程?！?

羅賓將白寅那套歪理，用一種更溫和，也更正式的方式，翻譯了出來。

“他認為，真正的食客，只需要用舌頭來表達誠意?！?

“而不是用雙腳?！?

千代方丈靜靜地聽著。

他身后的杰布，急得滿頭大汗。

“方丈大人！他這是在侮辱我們食林寺百年來的傳統！”

千代方丈抬起一只手，制止了杰布。

他看著白寅，看了很久。

久到空氣都快要凝固。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覺得事情變得非常有意思的，開懷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

“說得好！說得太好了！”

老方丈撫著自己的長須，眼中精光四射。

“用舌頭來表達誠意！”

“這才是‘食’之道的，本源！”

“我們這些年，守著規矩，守著傳統，倒是差點忘了，廚師的根本，是為了滿足食客的口腹之欲，而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修行之心?！?

他的話，讓杰布，和所有聽到的廚師，都愣住了。

千代方丈轉過身，面向整座食林寺。

他的聲音，通過電話蟲，再次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老衲宣布！”

“本屆‘食之試煉’，規則，更改！”

“‘千級膳道’的試煉，依舊進行！”

“但最終的優勝者，將不再直接獲得‘金鍋鏟’的榮譽！”

“他將面臨，最終，也是最嚴苛的一道考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千代方丈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港口里，那艘格格不入的海軍軍艦。

指向了那個躺在椅子上，仿佛已經睡著了的身影。

“去！”

“用你們最頂級的料理，去征服那艘船上，‘最終體驗官’的舌頭！”

“只有得到那位體驗官‘滿意’評價的料理人，才有資格，成為本屆的真正優勝者！”

“這，就是對你們誠意的，最終考驗！”

話音落下，全場嘩然。

所有廚師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死死地鎖定了“午睡號”。

憤怒，不甘，好奇，以及一絲被激起的，強烈的征服欲。

他們的試煉，突然多了一個最終BOSS。

一個坐在椅子上睡覺的，懶得出奇的，海軍。

而此時，被委以重任的“最終體驗官”大和，正激動地渾身發抖。

她感覺自己的人生，在這一刻，抵達了巔峰。

她拍著自己平坦的胸脯，對著山頂的方向，發出了雄壯的誓言。

“放心吧！老爺爺！”

“我的舌頭，可是被師父特訓過的！”

“不好吃的關東煮，休想過我這關！”

躺椅上，白寅翻了個身，調整了一下毛毯的位置，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微的鼾聲。

計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