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層的佛堂，一如既往的森嚴、壓抑。濃重的檀香依舊無法掩蓋那股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血腥味，仿佛已浸透了每一寸木料。長明燈的燭火在巨大的佛龕前跳躍，將悲憫佛像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長。

林晚推開門時，謝寂已跪坐在佛龕前的蒲團上。月白色的衣衫襯得他背影越發清冷孤寂，手腕上深褐色的佛珠在燭光下流轉著微弱卻穩定的暗金光澤。他頭頂那片翻滾的黑色孽債漩渦，數值停留在【+10140】，比上次暴走時稍好，但壓迫感依舊令人窒息。

聽到腳步聲，謝寂并未回頭，捻動佛珠的手指節奏平穩。

“來了。”他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

林晚走到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站定，沒有靠近。佛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脖頸上的黑色烙印傳來陣陣細微的麻癢和灼熱感，仿佛在呼應著謝寂周身那龐大的業力場，又像是……一種無聲的渴求。

“張強的‘本金’，謝總收得很利落。”林晚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她的目光落在謝寂手腕的佛珠上，那上面似乎沒有新的裂痕。

“臟東西，自然要清理干凈。”謝寂淡淡道，仿佛只是隨手掃掉一粒塵埃。他緩緩站起身，終于轉過身來。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窩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那雙猩紅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深淵里燃燒的余燼，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漠。“他該得的結局，法律會給他。星蝕……也會徹底劃清界限。”

林晚心中了然。謝寂不僅送張強進了警局，還確保星蝕娛樂與其徹底切割，手段干凈利落，不留后患。這效率，令人心驚。

“那么，”謝寂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落在林晚臉上，精準地掃過她下頜線處那道未消的暗紅指痕輪廓，最后定格在她脖頸上那蜿蜒的黑色紋路上。“我的‘報酬’呢？”

來了。

林晚的心弦瞬間繃緊。她迎著謝寂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謝總要的報酬是什么？張強的案子，我并未再插手。”

“他？”謝寂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帶著一絲嘲弄。“他的‘本金’，是你我交易的一部分，清理他是我的‘服務’。我要的報酬……”他向前邁了一步，那股混合著腐朽檀香與血腥味的氣息瞬間逼近，將林晚籠罩。“是你身上……新生的‘東西’。”

他的視線如同實質，灼燒著林晚脖頸上的烙印。林晚甚至能感覺到那黑色紋路在他的注視下，灼熱感驟然加劇，仿佛有細小的電流在皮膚下竄動！

“試鏡場外，”謝寂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敲在林晚緊繃的神經上，“那些因你而生的恐懼、嫉妒、震驚……那些被你的烙印本能吸收轉化的、微末卻新鮮的……業力養料。”

他猩紅的眼底翻涌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審視。

“還有……”

他頓了頓，目光更深邃，仿佛穿透了林晚的皮膚，直視她體內那因成功和即將踏入名利場中心而悄然滋生的、名為“野心”和“掌控欲”的、更加蓬勃的負面情緒種子。

“你心里，那團新燃起的火苗。”

林晚的呼吸微微一窒！他果然知道！他不僅能感知到烙印吸收的外部業力，甚至能窺探到她內心新滋生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陰暗情緒！在他面前，她仿佛無所遁形！

“怎么付？”林晚強迫自己冷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像上次那樣？”

“那種粗陋的方式，效率太低。”謝寂緩緩抬起那只戴著佛珠的手。這一次，他沒有觸碰林晚的身體，而是將掌心對準了她脖頸上灼熱的黑色烙印中心。

嗡——！

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吸力瞬間從謝寂掌心爆發！

“呃！”林晚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她清晰地感覺到，烙印深處那些剛剛沉淀下來的、混雜著外界負面情緒和自身野心的、冰冷而躁動的能量，如同被強力磁石吸引的鐵屑，正絲絲縷縷、不可抗拒地被抽離出來！

那感覺并不像傳導孽債時那樣痛苦，更像是一種……被強行剝離的虛弱感和空洞感。烙印的灼熱感在減輕，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力量被抽走的疲憊。

絲絲縷縷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極其稀薄的灰黑色霧氣，從林晚脖頸的黑色紋路中被抽離，如同被牽引的絲線，緩緩流向謝寂的掌心。當那些灰黑霧氣接觸到他掌心的瞬間，仿佛被投入了無形的熔爐，瞬間湮滅不見。而他頭頂那龐大黑色漩渦的數值，紋絲未動。

【微量新生業力（雜質）已剝離。烙印負荷減輕。】冰冷的信息流帶著一絲解脫感掠過林晚腦海。

原來如此！他索要的“報酬”，并非純凈的孽債值，而是烙印在吸收外界負面情緒和她自身新滋生陰暗念頭時，同步產生的、如同雜質般的“新生業力”！這些東西對他龐大的業力總量來說微不足道，卻像細小的塵埃，會加速烙印的侵蝕和異變！他是在……替她“凈化”？

這個認知讓林晚心頭劇震！她看向謝寂的眼神充滿了驚疑不定。

剝離過程只持續了短短十幾秒。當最后一絲灰黑霧氣被抽走湮滅，謝寂收回了手。林晚脖頸上烙印的灼熱感明顯降低，那妖異的黑色似乎也沉淀內斂了一些，不再那么躁動不安。但一種深沉的疲憊感也隨之席卷了她。

“記住，”謝寂捻動著佛珠，猩紅的眼眸如同冰冷的火焰，鎖著林晚略顯蒼白的臉。“力量是毒藥，雜念是引燃它的火星。你的烙印……”他指尖隔空點了點她的脖頸，“還很稚嫩。想活得久一點，就別讓它吃得太雜。”

這算是……警告？還是……另類的“教導”？

林晚心中的驚疑更甚。謝寂的行為充滿了矛盾：他利用她，將她拖入污穢的深淵，卻又在關鍵時刻壓制她體內業火暴走，現在甚至替她剝離業力雜質？他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僅僅是做一個高效的“清債人”嗎？

就在這時，謝寂捻動佛珠的手指突然微微一頓。他猩紅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仿佛感應到了什么。緊接著，他手腕上那串深褐色的佛珠，其中一顆靠近腕骨位置的珠子，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

“咔。”

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痕，悄然出現在那顆佛珠光滑的表面。

謝寂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但那瞬間的異樣，并未逃過林晚的眼睛。

佛珠……又裂了？這次是什么原因？是因為剛才剝離業力雜質？還是……別的東西？

“你的‘報酬’付清了。”謝寂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冰冷，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波動從未發生。“顧沉舟在樓下等你。他的‘謝禮’到了。”

顧沉舟？林晚心頭一凜。他果然找來了！是因為試鏡時亡魂的異動嗎？

“記住我的話。”謝寂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難明，隨即轉身，重新面向佛龕，捻動著那串多了一道細微裂痕的佛珠，仿佛入定。

林晚壓下心頭的重重疑慮和身體的疲憊，對著謝寂的背影，無聲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這座壓抑的佛堂。脖頸上的烙印依舊存在，但那份灼熱的躁動感確實平息了許多。謝寂的話，如同冰冷的烙印，刻進了她的心里：力量是毒藥，雜念是火星。

樓下星蝕娛樂的貴賓休息室。

顧沉舟沒有戴墨鏡口罩，只是穿著簡單的休閑裝，但影帝的氣場依舊強大。只是他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焦慮，眼神深處藏著不易察覺的驚悸。看到林晚進來，他立刻站起身，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她脖頸處被高領遮掩的紋路，眼神復雜。

“林小姐。”顧沉舟的聲音有些干澀，“恭喜你拿到鳳璃這個角色。陳導對你贊不絕口。”他遞過來一個精致的硬殼文件夾。

林晚接過，打開。里面是一份蓋著Dior亞太區總部印章的正式代言合同，以及一份《鳳唳九天》的演出合約。片酬和代言費的數字，足以讓任何新人咂舌。這是當初交易的“尾款”。

“顧先生客氣了，交易而已。”林晚平靜地合上文件夾。

顧沉舟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在艱難地組織語言。“林小姐……今天試鏡的時候……”他猶豫著，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周薇薇她……你有沒有……感覺到什么……不同尋常的東西？”

果然是為了這個！林晚心中了然。亡魂的怨念糾纏，普通人或許只覺得毛骨悚然或歸咎于精神問題，但像顧沉舟這樣背負著巨大孽債的人，感知恐怕會更敏銳，也更恐懼。

“顧先生指什么？”林晚明知故問，眼神清澈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試鏡場那么多人，緊張、期待、競爭……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確實容易讓人產生錯覺。”

顧沉舟被她的反問噎了一下，看著林晚平靜無波的眼神，他眼中的疑慮更深，卻又有種無處著力的感覺。難道真的是自己太緊張產生的幻覺？

“或許……是我最近壓力太大了。”顧沉舟勉強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他轉移了話題：“對了，聽說張副總監出事了？真是……世事難料。”他語氣唏噓，但眼神深處卻并無多少同情，反而隱隱有一絲……慶幸？

林晚捕捉到了那一絲慶幸。張強倒了，意味著知道他和顧沉舟之間某些“交易”的人又少了一個。這就是名利場的冷酷。

“顧先生還有其他事嗎？”林晚不想再與他周旋。

“哦，沒有了。”顧沉舟連忙道，“再次恭喜林小姐。希望……我們合作愉快。”他伸出手。

林晚看著他的手，沒有立刻去握。她能清晰地“看”到顧沉舟頭頂的黑色數字，【+1376】（扣除了已轉移的500點），雖然數值依舊龐大，但核心的【肇事頂包】帶來的怨念似乎因為“尾巴”的清理而沉淀了一些，不再那么躁動。

她伸出手，指尖與他輕輕一觸，便迅速分開。【微量孽債值（+1）可轉移（社交性虛偽）。無傳導必要。】冰冷的信息流掠過。

“合作愉快。”林晚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送走心神不寧的顧沉舟，林晚拿著兩份沉甸甸的合約，剛走出休息室，就聽到旁邊的公共休息區傳來一陣壓抑的爭吵聲。

“我不管！你必須給我靈感！下周一就要交終稿了！現在卡在這里，你要我怎么辦？！”一個頭發凌亂、眼袋深重的中年男人對著手機低吼，聲音充滿了焦躁和絕望。他面前的咖啡桌上，散落著厚厚的劇本稿紙和揉成一團的廢紙。

“靈感？我現在連覺都睡不著！腦子里全是漿糊！抄襲？我怎么可能抄襲！那都是巧合！……什么？對方律師函都到了？！你……你讓我冷靜？我怎么冷靜！”男人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猛地掛斷了電話。

他頹然靠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臉，肩膀微微顫抖。頭頂上，一個并不龐大卻異常凝實的黑色數字清晰可見：【+286】。旁邊的小字觸目驚心：【長期抄襲新人作品并威脅、買通評審、精神壓迫助手致其抑郁……】。

林晚的目光在那個數字上停留了一瞬。抄襲？威脅？致人抑郁？又是一個被名利和壓力扭曲的靈魂。

就在這時，那男人似乎感覺到了林晚的注視，猛地抬起頭。那是一張寫滿疲憊、焦慮和瘋狂的臉。當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臉上，尤其是不經意間掃過她高領下若隱若現的黑色紋路時，他布滿血絲的眼中，突然爆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善意，而是一種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混雜著絕望和貪婪的扭曲光芒！

林晚心頭莫名一跳。脖頸上剛剛平息下去的烙印，毫無征兆地再次傳來一陣細微的、針刺般的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