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銅鎖彈開的輕響,在寂靜得如同墳墓的甲字庫房里,清晰得如同驚雷!
狂喜的浪潮尚未完全沖上頭頂,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噬咬般的驚悚感,便已隨著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景象,瞬間凍結了全身的血液!
高處氣窗!
布滿灰塵的狹小玻璃之后,一張模糊的、屬于人類的臉,正無聲無息地貼在那里!
昏暗的光線勾勒出那面孔冷硬的輪廓,一雙眼睛,深不見底,如同寒潭,穿透庫房內彌漫的塵埃與陰影,精準地、帶著一絲近乎戲謔的冰冷審視,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身上!
陸繹!
他果然在!他一直在看著!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冷眼俯瞰著棋盤上螻蟻的掙扎!看著我如何拿到鑰匙,如何找到丙列七號,如何……在他布下的網中,自以為得計地咬上那致命的餌!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屈辱感,如同冰火交織的毒藤,瞬間纏繞住心臟,勒得我幾乎無法呼吸!左手還僵在打開的銅鎖上,指尖冰涼,鑰匙冰冷的金屬觸感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
“磨蹭什么!”庫頭不耐煩的呵斥聲如同鞭子抽在耳邊!他顯然并未察覺高處的窺視,只覺我這“徐府仆婦”動作太慢,猛地轉過身來!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破膛而出!大腦一片空白!電光火石間,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在庫頭視線掃過來的瞬間,身體一個趔趄,如同被沉重的樟木箱絆倒,整個人“哎喲”一聲,重重地向前撲去!左手慌亂中順勢一帶——
“嘩啦——!”
幾匹疊放在旁邊貨架邊緣、用薄紙包裹的素色杭綢,被我“慌亂”中扯落在地!絲綢如水般滑落,瞬間鋪開一片刺目的素白!
“作死啊!”庫頭臉色大變,一個箭步沖過來,心疼地看著散落一地的綢緞,氣得額頭青筋暴跳,“你這蠢笨的婆娘!這可是上好的杭綢!弄臟了你十條命也賠不起!”他再也顧不上我,慌忙蹲下身去查看那些絲綢是否沾了灰。
就是現在!
趁著庫頭彎腰、視線被散落的絲綢和我身體遮擋的剎那!我壓在樟木箱上的右手,如同蓄勢已久的毒蛇,閃電般探入那剛剛開啟的箱蓋縫隙!
指尖觸碰到冰冷堅硬的物體!入手沉甸甸的!是一個比想象中更小的、方方正正的鐵匣!匣子表面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一把同樣小巧的、造型古樸的銅鎖!
河字秘匣!就是它!
來不及思考!沒有時間確認!我甚至不敢看那匣子一眼!右手猛地將那冰冷的鐵匣拽出,借著撲倒的姿勢和寬大粗布衣袖的遮掩,如同藏匿贓物的竊賊,狠狠塞進了自己懷里最貼身處!
鐵匣冰冷的棱角重重撞在肋骨上,帶來一陣鈍痛,卻奇異地壓下了心頭的狂跳!
“還不快起來!把料子抱好滾出去!”庫頭檢查完絲綢,發現并無大礙,怒氣沖沖地朝我吼道,順手粗暴地將那十匹早已備好、放在旁邊小推車上的孔雀藍云錦推搡到我面前。
“是!是!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我連滾帶爬地“掙扎”著站起,臉上堆滿了惶恐和驚懼,手忙腳亂地去抱那堆得高高的、沉重異常的錦緞。寬大的粗布衣袖垂下,完美地遮掩了懷中那突兀的硬物輪廓。
我低著頭,死死抱著那十匹光滑沉重的錦緞,幾乎要遮住我的整個上半身。錦緞冰涼華麗的觸感透過粗布衣衫傳來,與我懷中那冰冷鐵匣的寒意交織在一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肋骨被硌壓的痛楚,仿佛那鐵匣隨時會破膛而出,將我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庫頭厭惡地瞥了我一眼,顯然覺得我這“粗鄙仆婦”不堪入目,也怕我再惹出亂子,不耐煩地揮揮手:“快走快走!從側門出去!”他轉身去收拾那散落在地的杭綢,不再看我。
我如蒙大赦,抱著沉重的錦緞,腳步踉蹌地、幾乎是逃也似的,順著庫頭所指的方向,穿過一排排沉默的巨大貨架,走向庫房深處一扇不起眼的、供雜役出入的窄小側門。
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懷中的錦緞壓得我喘不過氣,懷中的鐵匣更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戰栗。背后,庫頭收拾綢緞的窸窣聲,如同毒蛇在嘶嘶吐信。而更高處,那道來自氣窗的、冰冷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注視感,始終未曾消失!
陸繹!他還在看!他像玩弄老鼠的貓,看著我如何驚恐地帶著“罪證”逃竄!
側門被推開,一股帶著運河濕氣和市井喧囂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外面是一條狹窄、堆滿雜物和垃圾的背街小巷,污水橫流,氣味刺鼻。
我抱著錦緞,幾乎是撲了出去,踉蹌幾步才站穩。刺目的天光讓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巷子兩端,行人稀少,只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蜷縮在角落。
安全了?暫時……離開了恒通商號?
不!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陸繹!他絕不會讓我輕易帶走這東西!他一定還有后手!
我抱著沉重的錦緞,如同抱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藥包,腳步虛浮地、本能地沿著小巷深處走去。只想盡快離開這里,離開陸繹的視線范圍!
巷子幽深曲折,兩側是高聳的青磚院墻,隔絕了外界的喧囂。懷中的錦緞越來越沉,指尖早已麻木,潰膿的傷口在粗糙的布匹摩擦下,傳來陣陣鉆心的刺痛。冷汗浸透了內衫,黏膩地貼在身上,冷風一吹,透骨的寒。
就在我拐過一個堆滿破籮筐的墻角時——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極其突兀地,出現在前方巷子的拐角處!
他背對著我,身姿挺拔如松,玄色箭袖勁裝幾乎與巷子的陰影融為一體。腰間,那柄啞光鯊魚皮鞘的繡春刀,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無聲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陸繹!
他果然來了!他堵住了我的去路!
巨大的驚駭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扼住了我的喉嚨!腳步猛地釘在原地!懷中的錦緞沉重如山,幾乎要將我壓垮!懷中的鐵匣,冰冷地硌著肋骨,如同死亡的宣告!
他緩緩地轉過身。
那張冷硬如刀削斧鑿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不見底的墨瞳,如同兩口冰封的寒潭,精準地、毫無溫度地鎖定了我。目光掃過我懷中那堆得高高的、華貴的孔雀藍云錦,又緩緩上移,最終定格在我的臉上。
他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笑意,反而透出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殘酷譏誚。
“恒通的云錦,”他開口,聲音不高,帶著那種奇異的、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在寂靜的小巷里清晰地回蕩,“孔雀藍,成色不錯。”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狠狠扎在我的神經上!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四肢百骸,幾乎要讓我窒息。我死死抱著懷中的錦緞,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退路被堵死,前路是深淵!懷中的鐵匣,此刻不再是希望,而是催命的符咒!
陸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在我慘白的臉上寸寸刮過,似乎要將我每一絲細微的恐懼和掙扎都盡收眼底。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僅僅一步,那無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壓迫感便轟然降臨!冰冷的、帶著鐵與血氣息的味道,瞬間逼近!
“東西,”他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如同寒冰碰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給我。”
轟——!
大腦一片空白!果然!他就是為了這個!他看著我冒險,看著我竊取,看著我如同喪家之犬般逃到這里,然后……輕描淡寫地伸出手,索要他早已預定的“成果”!
屈辱!滔天的屈辱如同烈焰,瞬間焚毀了恐懼!憑什么?!我冒死拿到的東西,憑什么就這樣拱手交出?!祖父的血仇!嚴家的冤屈!這鐵匣里可能藏著的一切……難道就這樣成為他陸繹升官發財的墊腳石?!
“陸大人……”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一絲微弱卻尖銳的反抗,“奴婢……聽不懂您在說什么……”
“哦?”陸繹的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那雙冰封的墨瞳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貓戲老鼠般的興味。他沒有動怒,反而再次向前逼近了一步。
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得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狼狽不堪的倒影。他微微低下頭,冰冷的氣息拂過我的額發。
“嚴懷玉,”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本官不喜歡說第二遍。”
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巨石,轟然壓在我的肩頭!膝蓋一陣發軟,幾乎要支撐不住懷中沉重的錦緞!懷中的鐵匣,冰冷地硌著心口,仿佛在提醒我它的存在和……即將被奪走的命運!
不!絕不!
一股被逼到絕境后的、玉石俱焚般的狠戾,如同毒焰般在眼底猛地竄起!攥著錦緞邊緣的右手,悄然滑入袖中,死死扣住了那根纏繞在腕上、浸透了我鮮血的冰冷琴弦!
冰冷的金屬絲線勒進潰膿的傷口,帶來一陣鉆心刺骨的劇痛!這痛楚,如同最后的燃料,瞬間點燃了所有的絕望和憤怒!
陸繹!你想要?那就拿命來換!
就在我眼底的狠戾即將化為行動,袖中的琴弦即將破袖而出的千鈞一發之際——
“錚——!”
一聲尖銳、短促、如同裂帛般的琵琶弦音,毫無征兆地、極其突兀地,從巷子另一側的某處高墻之上,激射而下!
那聲音極其怪異,不像是撥奏,更像是……琴弦被瞬間繃斷、或者被某種銳器猛烈撞擊發出的凄厲嘶鳴!
這聲音如同冰冷的毒針,瞬間刺破了小巷中一觸即發的死寂!
陸繹那雙冰封萬里、牢牢鎖死我的墨瞳,瞳孔在聲音響起的剎那,驟然收縮!如同被驚擾的猛獸!
他猛地抬頭!
目光如電,帶著凌厲無匹的殺機,瞬間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巷子左側,那堵高聳的青磚院墻之上!
就在他抬頭、心神被那詭異弦音牽引的瞬間!
機會!
身體的本能快過思維!我抱著那堆沉重的錦緞,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猛地向前一撞!目標不是陸繹,而是他身側那堆得高高的、散發著腐爛氣味的破籮筐!
“嘩啦——轟!”
沉重的錦緞加上我全身的沖力,狠狠撞在了籮筐堆上!早已腐朽的竹篾瞬間崩塌!霉爛的菜葉、發臭的魚骨、骯臟的破布……連同那十匹華麗的孔雀藍云錦,如同山崩般傾瀉而下!劈頭蓋臉地砸向陸繹!也瞬間將狹窄的巷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煙塵、惡臭、混亂的雜物漫天飛舞!
“唔!”陸繹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垃圾山”劈頭蓋臉砸了個正著!雖不至于受傷,但那一身不染纖塵的玄色勁裝瞬間沾滿了污穢,刺鼻的惡臭更是讓他眉頭緊鎖,動作不可避免地一滯!
就是現在!
我甚至不敢看結果,在撞向籮筐的瞬間,身體已借著反作用力,如同離弦之箭般,朝著巷子的另一端,拔足狂奔!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裂!肺部如同著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懷中的鐵匣隨著奔跑劇烈地撞擊著肋骨,冰冷而沉重,卻是我此刻唯一的希望!
身后,傳來籮筐雜物被暴力踢開的嘩啦聲,以及一聲壓抑著怒火的、冰冷到極致的低喝!
“站住!”
腳步聲!沉重而迅疾的腳步聲,如同索命的鼓點,在身后緊追而來!越來越近!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后頸!陸繹!他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