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月光被烏云啃去大半，黃泉井遺址的斷墻在地上投出鋸齒般的陰影。
唐三的鞋底碾過碎石，發出細碎的聲響——這是他第三次確認腳下的路徑。
鎮魂石貼著他的手腕，涼意順著血管爬進心臟，像根無形的線牽著他往井口方向走。
“到了。“林幽然的聲音比夜色更輕。
他指尖的青銅小鈴突然泛起幽光，在井沿三寸處劃出半道弧，“封魂碑的靈氣果然弱了。“
唐三這才抬眼。
荒廢的井口直徑足有兩人合抱，青石板縫隙里鉆出的野藤纏滿黑色符文，有些已經剝落，露出下面暗紅的刻痕。
他蹲下身，指尖剛觸到最近的符文，鎮魂石突然劇烈震動，震得他虎口發麻。
“是魂力殘留。“他低喃著，藍銀草從掌心探出，輕柔地掃過符文表面。
淡青色的草葉剛碰到刻痕，便像被火燎了似的蜷起——那殘留的魂力里裹著股腐肉般的腥氣，和他在武魂殿地下“葬魂堂“見過的噬魂水晶一模一樣。
“不對。“林幽然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側，手中玉簡正對著井沿。
月光落在玉簡表面，映出一行扭曲的古字，“這些符文的排列方式...不是封印，是引導。“他抬眼時，眼瞳里浮起層灰白色的霧，“亡魂被引向某個容器，就像水順著渠流進缸里。“
“百年前的實驗？“唐三想起第二卷在黃泉村發現的活死人報告，后頸泛起涼意。
回答他的是地面突然的震動。
“小心！“夜影的尖叫刺穿夜色。
唐三本能地抓住身側的戴沐白，卻見對方的玄鐵戰靴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整口井像突然活過來的野獸，從井底涌出的吸力卷著風，將戴沐白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
“小舞？“
另一個驚呼混在風聲里。
唐三轉頭的瞬間，心臟幾乎停跳——井邊的陰影里，小舞正抓著一截斷墻，繡著兔子的香包從她懷里掉出來，在吸力中打著旋兒往井口墜。
她什么時候跟來的？
晨霧里他摸她發頂時，她是不是就藏了這個心思？
“哥！“小舞的指尖在斷墻上摳出白印，可那吸力太猛，她的身體正一寸寸被拉向井口。
戴沐白本來已經穩住身形，此刻卻突然松開唐三的手，撲過去抓住小舞的手腕：“抓緊我！“
“笨蛋！“唐三的藍銀草如暴雨般射出，纏上兩人的腰。
可吸力陡然增強，藍銀草發出令人牙酸的崩裂聲。
林幽然的青銅小鈴被拋向空中，鈴音化作青色光網罩住井口，卻也只延緩了片刻——戴沐白和小舞的身影還是被扯進了黑暗的井口，連帶著夜影炸毛的“喵“叫。
“回來！“唐三吼著，手指深深掐進掌心。
他能感覺到噬魂藍銀在體內翻涌，帶著鎮魂石的涼意往指尖涌。
沒有猶豫，他松開抓著井沿的手，跟著墜了下去。
黑暗像張巨口。
風聲灌進耳朵，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不知道墜了多久，眼前突然亮起細碎的光——無數記憶碎片在四周漂浮，像被揉皺的畫卷。
有穿著粗布短打的少年在圣魂村的老槐樹下練拳，有諾丁學院的宿舍里，小舞舉著胡蘿卜追著他跑，還有...
畫面突然凝固。
穿古袍的魂師站在石質祭壇前，手中握著的魂核泛著妖異的紅。
他的嘴一張一合，唐三竟聽懂了那晦澀的咒語——是《黃泉錄》里記載的“引魂訣“。
而在祭壇陰影里，站著個十歲左右的少年，正仰著頭看魂師手中的魂核。
那少年的眉眼...和圣魂村時的自己，分毫不差。
“這不可能！“唐三伸手去抓那少年，指尖卻穿透了畫面。
記憶碎片突然開始崩解，他墜入更深的黑暗。
再睜眼時，后腦勺傳來鈍痛。
唐三撐著地面坐起來，喉嚨里有股鐵銹味。
不遠處，小舞蜷成一團，兔耳軟塌塌地垂著；戴沐白趴在地上，玄鐵戰靴沾著不知是血還是泥水的污漬。
夜影蹲在小舞手邊，正用舌頭舔她的指尖，見他醒了，尾巴立刻炸成毛球：“你可算醒了！
他倆還有氣，但魂力被封了。“
唐三爬過去，指尖按在小舞頸側。
跳動的脈搏很弱，像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他解下自己的魂導器腰帶，墊在她頭下，這才注意到井壁——剛才墜落的井底，竟比地面開闊數倍，石壁上布滿和井口一樣的黑色符文。
而在正對面的石壁上，一行血字格外刺目：“黃泉之下，萬魂歸一...真正的容器，即將覺醒。“
他摸出小舞塞的香包，發現繡線已經斷了兩根——這是護身符擋下的兩次陰煞沖擊。
鎮魂石還在震動，這次的頻率和之前不同，像在回應石壁里某種沉睡的東西。
戴沐白突然發出模糊的呻吟。
唐三抬頭看向黑暗的深處，那里有若有若無的腳步聲，混著鎖鏈拖地的輕響。
他輕輕將小舞和戴沐白往石壁邊挪了挪，從袖口摸出暴雨梨花針。
石壁上的符文，記憶里的少年，還有那行血字...所有線索在他腦海里交織成網。
唐三深吸一口氣，掌心的藍銀草冒出細小的倒刺——他得先弄清楚，這井底到底藏著什么，為什么百年前的記憶里，會有另一個自己。
夜影突然豎起耳朵，尾巴尖指向石壁左側的暗洞：“那邊有活物的味道。“
唐三握緊暴雨梨花針，站起身。
暗洞里飄出的風帶著股熟悉的腥氣，和噬魂水晶里的腐味如出一轍。
他回頭看了眼昏迷的兩人，又摸了摸懷里的地圖殘片——七日前他想的“足夠“，現在看來，可能遠遠不夠。
但沒關系。
他低頭吻了吻小舞發頂，將香包重新塞進她掌心。
藍銀草在他腳下鋪開，像條青色的蛇，緩緩游向暗洞深處。
有些秘密，該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