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上的殘雪被踩得咯吱作響,唐三的布鞋底沁進寒意,卻比不過后頸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
他垂眸掃過手中半塊天罡帥印,銅銹在指腹磨出淡紅的印子——方才密室石門閉合時,那道從石碑滲出的黑霧,此刻正順著他們足印蜿蜒,像條吐信的毒蛇。
“到了。“戴沐白突然停步。
唐三抬眼,荒廢的學堂橫在前方。
斑駁的灰墻爬滿枯藤,“黃泉義學“的木匾斜掛著,“義“字右下角缺了塊,像被利刃劈斷的魂魄。
風卷過門縫,帶出一縷陳舊的墨香,混著腐木味鉆進鼻腔,讓小舞皺起鼻子:“像...像我小時候在星斗大森林里聞過的老書齋味,可這里怎么會有?“
唐三沒答話。
他的陰陽眼在睜眼瞬間刺痛——無數半透明的書頁殘影浮在學堂上方,有的寫著“忠孝節義“,有的畫著孩童背書的剪影,最中央一頁墨跡未干,歪歪扭扭寫著“阿娘等我回家“。
“小心。“他抓住小舞的手腕,話音未落,七人已跨過門檻。
黑暗像塊濕布蒙住唐三的眼。
他踉蹌兩步,再睜眼時,面前是圣魂村的破茅屋。
灶上的陶罐還在冒熱氣,阿銀的藍裙角掃過磚地,她正彎腰往灶里添柴,發間那朵藍銀草編成的花隨著動作輕顫。
“阿娘?“唐三的喉嚨發緊。
他想沖過去,卻發現雙腿像灌了鉛。
記憶里的畫面開始扭曲——阿銀的背突然佝僂,藍銀草花蔫成黑褐色,她轉過臉,眼眶里是兩個血洞,聲音沙啞如砂紙:“小三,你說要保護阿娘的。“
唐三的指尖在發抖。
他看見自己十歲那年的影子從里屋跑出來,舉著剛挖的野菜:“阿娘,今天在村外挖到了這個!“阿銀笑著接過,可下一秒,武魂殿的魂師破窗而入,血色魂環在她背后炸開。
“如果你當時救下她,她就不會死。“那聲音在耳邊重復,像根細針往耳膜里扎。
唐三的指甲掐進掌心,疼意順著神經竄上來——幻境,這是幻境!
他想起方才在密室里,鐵面將軍自爆前眼底的解脫,想起小舞被氣浪掀翻時飄起的發梢,想起戴沐白拍他后背時掌心的溫度。
“夠了。“他閉緊眼,喉間溢出低吼。
藍銀草從指尖竄出,在周身織成密網。
幻境里的血腥味突然變淡,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一下,兩下,蓋過了阿銀的啜泣。
當他再睜眼時,茅屋的影子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學堂斑駁的墻面。
“唐三!“
小舞的聲音帶著哭腔。
唐三轉頭,正看見她從戲臺幕布后鉆出來,發梢還掛著半截斷裂的絲線。
她懷里抱著個半人高的木偶,紅漆剝落的臉上畫著和她一模一樣的淚痕,后頸的絲線被扯得亂七八糟。
“這些破木頭專學我動作!“小舞把木偶往地上一摔,木片飛濺。
她喘著氣,耳尖通紅,“我故意歪頭吐舌,它們也跟著歪,結果絲線纏成一團——你看!“她指著戲臺上方,幾十根銀絲糾結成球,像團白色亂麻。
“好樣的。“唐三剛要笑,就聽見“轟“的一聲。
馬紅俊從房梁上掉下來,火紅色的衣服焦了大半,卻還舉著燃燒的拳頭。
他腳剛沾地,地面騰起的火焰又纏上他的小腿,他罵了句臟話,直接一拳砸向地面:“老子的火是鳳凰火,燒你們這些邪火!“
赤金色的火焰從他拳心炸開,幻境里的黑焰瞬間熄滅。
馬紅俊彎腰咳嗽,后背的焦痕里滲出血珠,卻沖寧榮榮挑眉:“榮榮,哥帥不?“
寧榮榮站在角落,七竅玲瓏心的藍光在指尖流轉。
她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方才她被困在“沉默詛咒“里,無論怎么喊都像被人掐住喉嚨。
此刻她指尖快速比劃,戴沐白立刻點頭:“她是說,用魂力波動傳遞位置,找到了墻上的機關。“
戴沐白話音剛落,學堂的地面突然震顫。
五人本能地背靠背站定,就見正中央的青磚裂開縫隙,一道石門緩緩升起。
門楣上刻著“黃泉第三關·血池重生“,暗紅的紋路像凝固的血。
唐三伸手觸碰門扉,掌心瞬間刺痛。
他倒抽冷氣,看見無數怨魂在門后翻滾,有的抓著斷劍,有的抱著嬰孩,最前面那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后頸赫然插著根銀針——和方才在天罡帥印上看到的刻痕一模一樣。
“這一關......“他回頭看向眾人。
小舞正幫他擦嘴角的血,指尖涼得像冰;戴沐白的白虎魂環若隱若現,目光緊盯著石門;馬紅俊的邪火還在掌心躍動,燒得空氣扭曲;寧榮榮的琉璃塔浮在肩頭,塔身泛著淡金的光。
“不會輕松。“唐三說完,石門“吱呀“一聲完全開啟。
腥風裹著腐肉味撲面而來,眾人下意識捂住口鼻。
小舞的發繩被風吹散,墨發掃過唐三手背,他突然想起符老鬼臨終前塞給他的羊皮地圖——那上面用朱砂標著“廢園“二字,此刻正躺在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最底層,隨著他的心跳微微發燙。
“走。“唐三握緊小舞的手,率先跨進門內。
身后傳來石門閉合的悶響,卻蓋不住遠處隱約的狗吠——那聲音不像普通村狗,更像某種被鎖在地下的東西,正用爪子撓著泥土,等著獵物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