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同學，我們是按順序面試的，您的號碼已經過了。”前臺一位負責接待的HR，查看了趙沉星的信息，禮貌性回復。

“可是——剛剛過去7分鐘……”

“不好意思，終面是有VP和總監級別的高層參加，我們不能隨意更改面試流程。”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我真的是一路趕過來的。”

“能麻煩您再幫我確認下么——”趙沉星急了，語氣近乎央求。

對方有些為難，但還是再次在屏幕上的內部溝通軟件敲打起來。

“抱歉，已經確認了哈……”對面的HR小姐姐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傳達了結論。

“可是——”

“已經在進行下個同學的面試了。況且，對于自身流程效率的掌控，本身也是諾光考察的一種工作能力。”對面的語氣依然溫柔，卻是不容置疑。

趙沉星一瞬間失去了力氣。

再多辯解也沒有用了。她感到喉嚨一陣干澀，怔怔地坐在會客沙發上。

大廳里不時有人經過，他們衣著光鮮，年輕快活地交談著。這樣的場景，趙沉星曾經幻想過很多次，眼下一切都和她無關了。

人來人往的聲音，仿佛被抽干。

上午的一切像跑馬燈一樣在腦海子打轉。夜間輾轉反側的樣子，清晨初雪的樣子，扶梯上女人呵斥的樣子，地鐵上拖拽行李的樣子，出租車騰挪飛馳的樣子，還有梧桐樹下喘著白氣撞見那個斜斜倚著的男人的樣子……

一夜一上午，從饒川到北城，一幕幕快速又用力。

到了20樓的白色大廳，一切卻戛然停止了。

前臺上方懸著的大幅屏幕，循環播放著諾光的宣傳片，大理石地面映著趙沉星的影子。她坐在那里，不知道要去到哪里，又或是該回到哪里。

一切，就這么結束了么？

突然——

一個戴著眼鏡，梳著干練馬尾的高挑女人，推門走了出來。

“是2號趙沉星么？”

趙沉星愣愣地站起來，“是。”

女人點了點頭，和前臺接待的HR輕聲交代了幾句，轉身拉開門又走了進去。

“趙沉星同學，你可以等在最后一位面試哈。”HR的聲音如同天籟。

趙沉星一瞬間被擊中。

什么，她還有機會！

……

已經是中午12點半了，趙沉星推門進場。

這是一間容納一百多人的大型會議室，很明顯，是為這次管培生面試專門安排的場所。

此刻只有兩排堪堪坐著五六個人，前排的男男女女已經露出疲色。

“咦——還有一個？”坐在正中間的女子發出一聲輕呼。女子約摸有四十歲，雖是中年，但看著十分優雅。一頭微卷的齊肩發，淺灰羊絨高領覆著修長脖頸，上面綴著一串米白的珍珠項鏈。

旁邊那個戴著眼鏡的高馬尾的女子，以手掩口，在中年女子耳邊輕輕附了幾句。

中年女子似才明白，轉過身子朝著角落里的人影調侃，“原來是陸總監親自撈的人啊，真是惜才愛才，連市場部的管培生也勞您費心了。”

趙沉星這才注意到，后排角落里坐著一個人。修長的雙腿交疊，椅背微微后仰，指尖漫不經心地轉動著那張薄薄的卡片。

是防滑坡道前的那個男人！

趙沉星定睛，男人面前的名牌上寫著，“陸與津”三個字。

角落里的男人只是笑笑，搖搖頭，沒接這話茬。

趙沉星有些局促。

中年女子回過身來，笑瞇瞇地伸手示意趙沉星坐下，“不好意思，剛剛我們開個玩笑。沉星是吧，你好，我是市場中心的負責人阮闌，你也可以叫我Serena。”

“我是這次終面的主面試官，旁邊這位，是E-co mkt團隊的經理安悅，順利的話會是你的+1。”高馬尾的女子也向趙沉星點頭打了個招呼。

“旁邊幾位，是集團里各個BG的交叉評審人，不用緊張。”

幾句輕松的開場白，化解了趙沉星的緊繃。

“南川大學……嗯不錯的學校呢。”阮闌夾起一頁簡歷，溫和地問道，“我看你是去年夏天畢業的是吧，可是我們招的是新一年的校招管培生哦。”

“嗯這點知道的，我看到諾光的管培生制度是對往屆生也開放的，所以想來試一試。”

“唔——之前的體制內工作挺好的嘛，才剛剛工作半年，怎么會想到看新的機會？”

趙沉星略微停頓，這個問題，在她遞交辭職信的時候，在她把消息告訴給最好的閨蜜的時候，在她踏上北上的火車時，其實一直在拷打著她。是啊，所有人都說，過去的工作多好啊，朝九晚五，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不——也許它很好，只是我不喜歡。”趙沉星的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事實上，不管最終面試結果如何，我都已經辭去了這份工作。體制內確實穩定，就像留在港口的小船最為安全，但是這不是造船的目的。我想去到更有挑戰的地方……”

名叫安悅的高馬尾女子，忍不住出聲打斷，“你一直在說，你喜歡，你想要，怎么確定這一次就是你內心真正的選擇呢？”

趙沉星有些沉默。

安悅繼續追問，“你大學讀的是社會學，畢業干的是一份內部宣傳的文職，現在又想來做marketing。這幾個，行業、職能都千差萬別，怎么確定這一次就是喜歡呢？”

“之前的每一次選擇，難道都是不喜歡么？”

“還是說……”安悅進一步逼問，“你對自己缺乏規劃？”

趙沉星語塞，安悅說話很直接，也有點戳人。阮闌原本還是輕松溫和的模樣，也斂住神色，靜靜等待趙沉星的回復。

是啊，怎么確定這一次就是真的喜歡？如果進來之后，和自己期望的不一樣，是不是又要再換個選擇呢？自己似乎還未在任何賽道上有所積累，就急于挑剔。自己是不是好高騖遠？

安悅也在打量著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尖尖的下巴，像只小狐貍。

“我并不是缺乏規劃，也不是眼高手低。”趙沉星思索片刻，抬起頭，聲音有一絲控制不住的顫抖。

“安經理也許很聰明，也很幸運。有些人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誰，知曉自己的使命，該去往哪里，并早早地為此努力，精準無誤地推進自己的人生。但是也有一些人，一些普通一點的人。他們在參與這個世界的賽道競爭前，更為可嘆的是，他們壓根沒找到自己的賽道。”

“所以他們一次次撞著南墻，一次次嘗試。現在流行著什么，追捧著什么，鼓動著什么……他們不由自主地想去試一試，試一試吧，萬一呢。萬一就成了呢，萬一這就是點燃我生命的事業了呢。”

“也許高階的聰明人會不屑一顧，這些人難道不知道剖析自己愛好和擅長么。是的，他們鮮少這么做。他們成長的天空只是小小一隅，復雜的網絡又給他們灌輸了太多眼花繚亂的信息。他們是如此渴望不凡，以至于他們不敢相信只是單純地做自己就能抵達成功。但是他們又是如此的稚嫩和匱乏，以至于那些真真假假總是能輕易地讓他們摔得鼻青臉腫。”

“但即使這樣，就要說這些人缺乏規劃，缺乏熱愛么？”

“他們的每一步都在小心翼翼思考，生怕選錯。他們只是在一步步學著規劃，學著找到自己的熱愛。”

“諾光的文化不是也一直強調這點么？保持探索之精神，直面現實去實現和改變。管培生的制度理念，不也是來源于此么。先讓剛步入社會的員工盡可能接觸公司里的不同職能，在探索中認識環境，明確自我，最終在適合的方向上為公司和自己創造雙贏的價值。”

趙沉星沒注意到自己有些激動，竟然一股腦地吐出一大通。

在場的人似乎都被觸動了，安靜下來看著趙沉星。角落里，陸與津的嘴角扯出一聲輕不可聞的笑意。

安悅也有些許動容，不知道該如何再繼續說下去。阮闌見氣氛有點陷入尷尬，連忙打起了圓場。

“哈哈年輕人確實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得很振奮人心啊。”

“不過——”阮闌話鋒一轉，“安主管的擔心不無道理，你之前的履歷都和marketing不相干，怎么證明你能勝任這個崗位呢？”

“這是我圍繞公司產品做的一些了解。”趙沉星從包里掏出幾沓紙遞了上去，“拿諾光的果酸凍膜來說吧，雖然已經是四年前推出的產品，但是直到現在依然是公司的核心產品。果酸凍膜的成功，不在于它的研發實力有多高超，事實上當時公司還是創業初期。而是它選擇將有限的資源，全部投入在了最有可能打造差異化的點上。”

“對于油痘肌人群，刷酸可以改善油脂分泌和角質堆積。但是按多大濃度刷、按什么頻率刷、按什么量刷……這些痛點，沒有產品去根本性解決。消費者只是跟著一些網上信息科普，自己摸索上手，很容易翻車爛臉。”

“諾光當時解決的，其實是刷酸產品的教育問題。通過入門新手和刷酸老手的兩套版本、分劑量的獨立使用包裝、醒目的日期標識的對應不同階段的產品組合，輕量化地解決了這個痛點。所以在這個產品的營銷上，更加需要突出的是產品對消費者的痛點理解和設計巧思。”

阮闌簡單翻動了幾頁，合上。“你說的很對，看得出用心了。不過這些都是網上已有的信息了，我只看到了你的歸納總結，沒有看到——你的思考和創新。”

趙沉星一頓，她沒想到阮闌溫和的外表下，如此一針見血。

的確，她雖然在網上把諾光扒個底朝天，但歸根結底她只是在陳述自己的搜集資料的結論。隔行如隔山，眼下讓她談什么真知灼見，她只能啞口無言。

趙沉星還想掙扎。

“營銷人員，其實就是在放大產品的價值，影響用戶。這個價值，不光是產品本身的使用價值，還包括用戶可以感受到的價值。”

“雖然我沒有marketing的直接經驗，但我在社會學的學習中，一直在通過觀察、采訪、輿論調查的手段，去還原社會中的現象和人。畢業后雖然做著內宣工作，但其實也是在放大組織內的價值，進而影響員工。本質都是一樣的……”

阮闌有點忍俊，這丫頭挺會牽強附會的。

趙沉星有點心虛，感覺到小聰明被阮闌一眼看穿。

安悅還想再提問，阮闌擺了擺手。

“我們這份工作會很辛苦哦，會經常加班……”阮闌笑瞇瞇地盯著她。

趙沉星一聽有戲，連忙應道：“沒關系，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阮闌噗嗤一笑，手搭在椅背上，身子轉向后排。

“陸總，你還有什么想問的么？”

角落里的陸與津，手指夾著那張卡片晃動了兩下，示意自己無話可說。

“那就謝謝你的時間，我們今天就到這里，好么？”阮闌如開頭一般，露出溫和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