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聲悶響，如同重物砸地，猛地驚醒了蘇薇幾近窒息的意識。下頜上鐵鉗般的力道驟然消失。

冰冷的空氣灌入喉嚨，她嗆咳著，模糊的視線里，宋飛正歪斜著向地面倒去，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蘇薇抬起眼。

昏黃的路燈下，林碩白站在那里，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根白色的PVC管，管身還在微微震顫。他看著地上蜷縮的人影，眼神里滿是驚愕和一絲茫然。

“你…”他聲音帶著喘，急切地看向蘇薇。

地上，宋飛的身體猛地一弓！那雙眼睛倏然睜開，冰冷的戾氣和暴怒瞬間鎖死了林碩白！

林碩白瞳孔一縮，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住蘇薇冰涼的手腕，拖著她轉身就朝巷子深處狂奔！

風聲灌耳，心跳如鼓。林碩白的手心滾燙，拽著她在堆滿雜物的狹窄后巷里跌跌撞撞地跑。

不知跑了多久，兩人沖進一處廢棄廠房的陰影，踉蹌著爬上銹跡斑斑的鐵梯，到了二樓空曠的平臺。夜風冰冷地吹過。

蘇薇猛地甩開他的手，聲音嘶啞急促：“不行！他馬上追來！你快跑！”

“但你…”林碩白的話音猛地卡住。

他身后的空間有如釉面般龜裂出一道漩渦！宋飛一步從那憑空出現的漩渦中踏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如妖魔翠綠的雙眸。

宋飛看也沒看蘇薇。那只手快如閃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按在林碩白的肩胛骨上！

“呃！”林碩白只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整個人便被那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雙腳瞬間踏空！

蘇薇的瞳孔驟然縮緊！一聲驚叫卡在喉嚨里。她眼睜睜看著林碩白的身影從平臺邊緣直墜而下，消失在下方深沉的黑暗中！

下一秒，一股冰冷的勁風襲至面前。蘇薇甚至來不及轉頭，只覺后頸傳來一陣沉重的鈍擊！眼前的世界瞬間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最后的意識里，是宋飛那張毫無波瀾的側臉輪廓，在視野里一閃而沒。

“這么麻煩真的有用嗎?”

蘇薇被說話聲吵醒，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地下室的舊沙發上，頂燈刺眼。

燈光下，宋飛坐在椅子里，臉色發白。醫生老劉蹲在他面前，手指用力按著他不斷抽搐的腿?？諝饫镉兴幬丁?

“別急。”宋飛的聲音很低，沒什么起伏，“一急，事就難成。最大的阻礙，往往是自己先不信了。”他嘴角動了一下，不像笑。

蘇薇猛地坐起身。

“很雞肋，對吧？”宋飛看著自己痙攣的腿，肌肉在皮膚下瘋狂跳動，“用一次，這腿就鬧一次。老劉說，再這么下去，它會徹底廢掉?！彼Z氣平淡，像在說別人的事。

“李元死了?！?

空氣驟然一靜。連老劉的手都停了。

“什么？”蘇薇的聲音繃緊了。

“沒騙你。”宋飛抬眼，那雙眸子在燈光下冷得瘆人，釘住蘇薇，“李元死了。被人殺了。”他頓了頓，“我們也沒想到。居然還有比李元強的靈樞。”

“靈樞？李元是靈樞？”蘇薇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沒告訴你啊?！彼物w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之前那男人是誰？”他緊盯著蘇薇，“用管子敲我那個。估計摔成爛泥了，但他…好像認識你？”

“不認識！”蘇薇回答得又快又硬，身體卻繃得像弓弦，“第一次見！”

“是嗎？”宋飛的目光在她臉上刮過。沉默了幾秒，他忽然扯了下嘴角：“算了。沒時間了?！彼麚沃鍪?，在老劉攙扶下慢慢站起來，視線鎖死蘇薇，“只能用最簡單的辦法了。”

寒意瞬間刺透骨髓！蘇薇像彈簧一樣彈起，沖向角落那扇沉重的鐵門！雙手抓住冰冷的把手，用盡全身力氣向外拽！

紋絲不動！

這該死的鎖，里面也要密碼！

“別這樣，蘇薇。”宋飛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平靜得可怕，“認識這么久…你這樣，我很傷心?！蹦锹曇粝癖瑵苍谔K薇背上。

蘇薇不管不顧，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和門把手的對抗上，指節發白。絕望像鐵箍勒緊喉嚨！

喀嚓！

一聲脆響，異常清晰！

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門把手連同鎖芯，竟在她手里……斷開了！

門猛地向外彈開一道縫！

蘇薇沒有絲毫停頓，像受驚的兔子，瞬間就擠了出去，腳步聲倉皇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地下室只剩下死寂。

老劉慢慢站直，推了下眼鏡，盯著門鎖斷裂處那扭曲的金屬斷口。

“沒道理?！彼曇艉艹?，“三道合金鎖芯。強度，不是人能徒手破壞的?！?

宋飛站在原地，看著蘇薇消失的黑暗，臉上沒有任何意外。他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極淡、又極深的弧度。

“是啊…”他輕輕吐出兩個字“世上沒那么多意外的。”

雨落下來。

冰冷的雨點打在街道上，迅速淋濕了地面。燈火在濕漉漉的空氣中暈開模糊的光團。

蘇薇失魂落魄地跑著。雨水順著頭發、脖子流下，冰冷刺骨。她感覺不到，只是機械地邁著腿，肺里火燒火燎。

沖到一個十字路口。車燈刺眼，喇叭聲在雨幕里顯得遙遠。

她猛地頓住。

一個人影靜靜立在雨里，就在路口對面。

雨水順著他額發滴落，勾勒出熟悉的側臉輪廓。

林碩白。

他還活著。

這個念頭像針，瞬間刺破了蘇薇緊繃到極限的神經。

腿一軟，她直接向前撲倒，膝蓋重重磕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泥水濺開。

林碩白幾步跨過來，帶著一身雨水的氣息。他俯身，手臂穿過她腋下和膝彎，動作有些滯澀，卻異常堅定地將她從泥水里抱了起來，緊緊箍在懷里。

他的衣服也是濕冷的，緊貼著她。

蘇薇的臉埋在他濕透的肩窩，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劇烈地抽動。沒有聲音，只有壓抑到極致的、斷斷續續的抽噎，像瀕死的幼獸。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兩人的衣衫。林碩白背著蘇薇，沉默地走在行人匆匆的街道上。霓虹在濕漉漉的地面投下破碎的光影。

蘇薇的臉頰貼著他冰涼的后頸，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只有他能聽見：“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有些人和我們不一樣。”

“二十年前…在拉美一個小國?！彼暮粑鼛е⑷醯念澮簦啊`樞’…他們這樣稱呼那些擁有‘能力’的人。還有‘代體’，生來就是容器，等著所謂的神明降臨。”

“不同的組織…像瘋了一樣爭斗。靈樞之間的戰爭…”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下去，“…毀掉了一座又一座城。很多人…連名字都留不下，像被橡皮擦抹掉了。”

林碩白的腳步很穩，雨水順著他繃緊的下頜線滴落。

“有些靈樞…能輕易掌控一個國家。上面的人怕了。”蘇薇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空洞的嘲諷，“所有相關的記憶…都被清理得干干凈凈。現在那里的人…連自己父母的名字，都記不清了?！?

“你知道得很多。”林碩白的聲音低沉，穿過雨幕傳來。

“我父母…在那種地方的研究院工作?！碧K薇的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他濕透的衣領，“結果就是…知道了很多不該知道、也沒用的東西?！彼穆曇艉鋈蛔兊卯惓Ｆ届o，平靜得讓人心頭發冷，“而且我和靈樞…真有緣。”

“高二那年，他們下班回家…路上出了事故”她頓了頓，那平靜終于裂開一絲縫隙，透出徹骨的寒意，“來調查的人…是這么告訴我的，事故”

“不是的?！彼淖齑綆缀踬N著他的皮膚，吐出冰冷的字眼，“是靈樞…殺了他們。我…親眼看見的?！?

林碩白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瞬，腳步沒有停。

兩人沉默地回到蘇薇租住的公寓樓下。樓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推開那扇熟悉的門，門框上留著金屬斷茬——鎖芯被暴力破壞了。

燈管閃爍了幾下，才勉強亮起昏黃的光，照亮一片狼藉。抽屜被拉開，衣物散落一地，書本像垃圾一樣扔在角落。

“都找到這兒了…”林碩白的聲音沒什么起伏，目光掃過這片混亂。

“淋透了…換身干衣服吧?！彼烟K薇輕輕放在唯一還算干凈的床沿，“我回自己屋了。有事就…”

話沒說完。

蘇薇坐在那里，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低著頭，肩膀開始無法抑制地輕微抽動，沒有哭聲，只有壓抑的、破碎的吸氣聲。

“原來…不是夢啊…”她喃喃著，聲音被哽咽切割得支離破碎，“李元是靈樞…他死了…”

林碩白沉默地看著她，轉身準備拉開門離開。

就在他手指觸到冰涼門把手的瞬間——

蘇薇猛地從床沿彈起，幾步沖到他身后！帶著一身冰冷的濕氣和絕望的氣息，雙臂死死地環抱住他的腰，用盡全身力氣箍緊！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她的臉深深埋在他同樣濕透的背脊里，悶啞的、帶著崩潰邊緣顫抖的聲音“別…留我一個人。”

午夜。

窗外，不知哪里的野狗在凄厲地長嚎，一聲接著一聲，撕扯著寂靜。聲音在空曠的巷道里回蕩，顯得格外瘆人。

冰冷的月光，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斜斜地切割在光禿禿的水泥地上。林碩白和蘇薇并排躺在剛租下房間的地板上，身下只墊了一層薄薄的褥子?？諝饫飶浡覊m和陳舊木頭的氣味。

“這房子…格局和我原來那間，一模一樣?！碧K薇的聲音在黑暗里響起，平平的，沒什么起伏，像在念一段與己無關的旁白，“但感覺…好陌生?！彼D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我跟別人說…我父母還活著。這樣…就沒人會用那種眼神看我了?！?

黑暗里，林碩白側過頭，只能看到她模糊的側臉輪廓，月光勾勒出一點蒼白的線條。

“想到快畢業了…就能和李元在一起…那時，還挺開心的?！彼盅a充了一句，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絲毫喜悅或悲傷。

狗叫聲歇斯底里地拔高了一瞬，又驟然低落下去，變成嗚咽。

“一個人…很辛苦吧。”林碩白的聲音很低，沉在黑暗里，“以后…打算怎么辦？”

黑暗中傳來蘇薇極輕的一聲笑，短促，干澀，像枯葉碎裂。

“打算？”她重復了一遍，帶著點自嘲，“哪里還有什么以后的打算…李元，他就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沉默再次蔓延。只有窗外野狗斷斷續續的嗚咽，和兩人清淺的呼吸。

“我們逃吧?！?

林碩白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沉寂。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逃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蘇薇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可是…”她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遲疑的波瀾，“你…今天才剛來。而且…你還要上學…”那理由在巨大的荒謬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可能…這就是命吧?！绷执T白的聲音在黑暗中靠近了一些，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虛幻的暖意。他似乎在笑，那笑聲低沉，卻奇異地穿透了冰冷的黑暗，像一簇微弱卻執拗的火苗?！拔医o自己算了一卦…說我命里注定，會遇到你?！彼D了頓，語氣輕松得近乎殘酷，“反正…我的臉，也已經被‘他們看到了?！?

“說什么傻話…”蘇薇下意識地反駁，聲音卻輕了下去。黑暗中，她的身體，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微微地、不自覺地朝著他聲音的方向，靠攏了一點。冰冷的空氣里，一絲微弱的熱源在靠近。

篤、篤、篤！

清晰、帶著重量的腳步聲，踏上了樓梯。節奏不快，卻步步沉穩，目標明確地向上而來。

林碩白幾乎是和蘇薇同時從地上彈坐起來。他下意識地擋在了蘇薇前面一點的位置，沒說話，只用眼神迅速示意蘇薇噤聲——那眼神里有緊張，但更多是一種“別出聲”的急切提醒。

林碩白順著貓眼看去，是警察。

空氣仿佛被抽空了。蘇薇蜷縮在陰影里，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連呼吸都屏住。整個房間只剩下兩人壓抑到極致的心跳聲，和門外那沉重的腳步聲。

腳步聲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越過了他們這扇門！緊接著，隔壁傳來了敲門聲和模糊的詢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碩白重新把眼睛貼上貓眼，身體微微前傾，像一株繃緊的竹子。他努力放輕呼吸，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隔壁傳來的任何一絲聲響。蘇薇能看見他側臉上緊繃的線條和額角滲出的一點細密汗珠，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反光。

大概過了十分鐘，也可能沒那么久，但在死寂的等待中格外漫長。

終于——

隔壁的門軸發出“吱呀”一聲響。

接著，是腳步聲再次響起，不疾不徐地向下走去。

林碩白維持著貼在貓眼上的姿勢，直到那兩抹深藍徹底消失在視野盡頭，腳步聲也完全聽不見了，他才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瞬間松懈下來，他抬手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這才感覺到后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微微濡濕，貼在皮膚上涼颼颼的。他轉過身，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胸膛還在微微起伏，眼神里殘留著驚悸，但更多的是疲憊和一種“總算過去了”的虛脫感。

他看向蘇薇，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卻只是嘴角動了動，最終只是朝她輕輕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