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紙包出了藥鋪時,后頸的汗毛還豎著。
玉婆婆那句“青梧山的梧桐落葉往上飛“像根細針,扎得我太陽穴突突跳——整個青梧山,除了父親和我,再沒第三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她到底是誰?
阿旺在墻根扒拉的銅鈴還嵌在磚縫里,月光下飛鴿紋泛著冷光,和蘇昭腰上那枚分毫不差。
紙包在懷里發燙,我攤開掌心,淡金色符紋正順著掌紋往西北方游,像條活物。
風卷著枯草掠過腳面,帶著股土腥氣,我蹲下身摸了摸阿旺的耳朵:“走,看看這符引的是龍潭還是虎穴?!?
它尾巴尖晃了晃,鼻尖貼著地面當先竄了出去。
荒野的夜比城里涼,露水打濕褲腳時,符紋的光愈發清晰,在我腕間凝成個箭頭。
我數著步數,每走三十丈,符紋就微微跳動,像在確認方向。
阿旺突然停住,前爪搭在塊半人高的石頭上,喉嚨里發出短促的嗚咽——石頭后面,三輛帶篷的木車正停在岔路口,趕車的漢子裹著粗布斗篷,車板縫隙里漏出幾縷藥香,是陳艾混著血竭的味道。
我摸了摸腰間的符袋,新修的靈力在經脈里滾成熱流。
玉婆婆說聽風閣北境分部在北邊,而運藥車這種走貨的,最適合藏活物。
我蹲在灌木叢里觀察了三天,發現每日辰時,這三輛藥車都會從東邊的鎮子出發,繞著山路往西北走,戌時再空車回來。
守衛只檢查貨物,不查車夫——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把這些汗臭熏天的藥童當回事。
第四天辰時,我混在挑藥筐的小子里。
阿旺縮在車底的草堆里,我能感覺到它溫熱的肚皮貼著我的腳踝,像個活的暖爐。
城門樓子的青瓦在晨霧里若隱若現,守城門的修士穿著九曜盟的玄色法衣,腰間玉佩叮當作響。
我低頭搬著藥筐,指尖掐住掌心——逆流訣運轉時,靈力順著十二正經往四肢百骸散,丹田的波動壓得比練氣一層還弱。
“停!“
一聲斷喝讓我后頸發緊。
那修士突然抬起手,掌心浮起團青光——是神識外放。
我額角滲出冷汗,藥筐的竹篾刺進掌心,卻不敢松手。
阿旺在車底輕輕哼了一聲,尾巴尖掃過我腳背。
我咬著后槽牙,把靈力往指尖壓,裝出副畏縮的模樣:“爺,小的就一送藥的......“
神識掃過的瞬間,我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
那股涼絲絲的勁兒從頭頂往下鉆,到丹田時頓了頓,像條蛇碰到了墻。
我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卻還得裝出害怕的哆嗦,藥筐里的陳皮撒了兩把,我慌忙去撿,指尖正好碰到阿旺的耳朵——它正用腦袋頂著我的手,體溫透過粗布滲進來。
“走?!靶奘克α怂π渥?,神識光團“啪“地散了。
我直起腰時,后背的粗布已經被冷汗浸透。
阿旺在車底低吠一聲,短促又輕快,像在說“安全了“。
聽風閣北境分部比我想象的大。
三進的院子,主樓是青磚灰瓦,檐角掛著銅鈴,風一吹就叮咚響。
我跟著藥車進了后巷,卸藥時故意踉蹌,藥筐撞在墻上——墻皮簌簌掉,露出里面的青石板,縫隙里有新鮮的泥印,是修士踏云靴的紋路。
“愣著干啥?“管事兒的老周踹了我屁股一腳,“西跨院的藥柜空了,趕緊搬!“
我抱著藥筐往西邊走,眼角余光掃過主樓的影壁。
影壁上雕著聽風閣的飛鴿紋,可飛鴿的眼睛是兩個凹進去的圓洞——白天看像裝飾,夜里若點上燈,怕是能當瞭望口。
我數著巡邏修士的腳步:每盞燈籠之間隔七步,換班時會有半柱香的空當。
阿旺跟著我溜進柴房,蹲在梁上舔爪子,耳朵尖動了動——它在幫我聽動靜。
月上中天時,我摸出懷里的符紙。
這是用青梧山秘法制的引雷符,點燃后能在墻上炸出個小坑,正好當掩護。
巡邏修士的腳步聲消失在拐角,我咬破指尖,在符紙上畫了道隱息咒,往院角的老槐樹上一貼?!稗Z“的一聲悶響,槐樹葉子撲簌簌往下落,守衛們喊著“有賊“沖過去。
我趁機溜到主樓后墻,指尖在影壁的鴿眼里一按——機關動了,墻縫里滲出股霉味,是密道。
密道的臺階是往下的,每十級有盞長明燈,火苗幽藍。
我貼著墻走,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石頭里回響。
阿旺沒跟進來,它留在巷口守著,我能感覺到它的目光透過門縫追著我。
臺階轉了三轉,盡頭是道石門,門上刻著八卦圖,坎位的石頭摸起來比別處涼——這是青梧山的破禁手法,我父親教過我。
石門“吱呀“開時,我差點栽進去。
石室不大,中央擺著個檀木箱子,箱蓋縫里漏出點紙頁的黃。
我屏住呼吸,指尖剛碰到箱鎖,突然頓住——鎖孔里有細若游絲的靈力,是陷阱。
我運轉逆流訣,靈力順著指尖滲進去,把那道靈力引到鎖芯的銅簧上?!斑恰暗囊宦?,鎖開了。
箱蓋掀開的瞬間,我差點喘不上氣。
泛黃的紙頁上,“青梧九章·補遺殘頁“幾個字是父親的筆跡!
我指尖發抖,匆匆翻頁,逆脈引氣的完整心法躍入眼簾——原來我之前練的只是皮毛,真正的逆脈是要讓靈力順著奇經八脈流轉,像溪水繞山,而非硬沖。
再往下,一行小字讓我心跳漏了半拍:“正邪互濟,非逆也,順勢流轉?!?
“閣主說有人會來取書......“
門外的聲音像盆冷水兜頭澆下。
我猛地合上箱子,殘頁塞進懷里,靈力在丹田炸開。
逆流訣運轉到第七層,全身的氣息都鎖進毛孔里。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掃了眼石室,橫梁上積著灰,通風口在西北角,半人高,剛好能鉆出去。
“誰?“
門被推開的剎那,我躍上橫梁,灰簌簌落進眼睛里。
修士舉著火折子照了照,火光照到檀木箱時,他頓了頓:“箱鎖開了?“
“許是老鼠?!傲硪粋€聲音粗啞,“這破地方,耗子比人精。“
我貼著橫梁往后挪,通風口的風灌進來,帶著股青草味。
阿旺在外面低嚎一聲,悠長又急切——是在催我。
我咬著牙鉆進通風口,石頭蹭破了后背,疼得我倒抽冷氣,可不敢停。
等我翻出聽風閣院墻時,后頸的汗已經把衣領浸透了。
阿旺從暗巷里竄出來,叼著我的褲腳往林子跑。
我跟著它鉆進廢棄的山洞,摸出火折子。
火星濺起時,殘頁的邊角被照亮,父親的字跡在跳躍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我指尖撫過“順勢流轉“四個字,喉嚨發緊——原來青梧山的道,從來不是死守正邪,而是......
洞外傳來夜梟的啼叫,阿旺突然豎起耳朵,沖洞口低吠。
我把殘頁塞進最里層的衣襟,靈力在掌心凝聚成團——不管外面是誰,這殘頁,我護定了。